【清姿漫语】老歌旧事

风影大师兄 · 发表于 2016-12-13 09:01

海蛎子发表于 2016-12-12 11:49
未完待续？

如果我记性还好，你是这几年第一次在浮生开金口吧。

风影大师兄 · 发表于 2016-12-13 09:02

应该没有写完，与开篇没有呼应。

海蛎子 · 发表于 2016-12-13 10:49

风影大师兄发表于 2016-12-13 09:01
如果我记性还好，你是这几年第一次在浮生开金口吧。

主要文化水平不高，这里才子才女太多，所以只看不说。

清姿 · 发表于 2016-12-14 14:35

海蛎子发表于 2016-12-12 11:49
未完待续？

现在就续

清姿 · 发表于 2016-12-14 14:38

那几年，一个一个年轻的寡妇穿着二红远嫁他乡，一双双年迈的父母因为思念亲人而相继离世，白事一个连着一个，田地上的坟头一直没有断过，这个小小的村落，再没有了往日的生机。可日子总得往前奔，时光不会为谁停留。直到孩子们慢慢长大，伤痛才稍微平复，村子里多了欢声笑语，而这个过程的煎熬和折磨，外人的体会不至失亲者的十分之一。

去年同学聚会的时候，我的老同桌陈洁看起来心情不佳，蔫着脸儿霜打了般，坐那儿不说不笑的，套问了半天，才知道太平煤矿半年没有发工资了，家里老人生了病，住了俩月院，里里外外都得花钱，一直靠老公养着的陈洁不得不去镇上超市站柜台贴补家用。

“全矿的工人都是这样熬着过的，啥时候是个头啊？”陈洁叹着气，脸愁得象一个将要风干的柿子。
前几年见她，知道她城里买了房，开着小车，披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公又肯吃苦又能干，怎么一下子日子过得这么窘迫？陈洁说，真是一言难尽，自从矿山出了那次大事故，下井的工人，包括俺家那口子都想开了，说是采煤队的工作风险大，说不定啥时候就上路了，挣了钱不虑后，先享受再说，不然，哪天死了，忒亏了！不瞒你说，现在俺家都是提前销费，刷信用卡，要不是这，他连班都不去上了......

我说：“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总得为以后考虑些，不然，有了急事咋办啊？”

陈洁淡淡道：“他们钻在煤窑底下，思想都一样，大部分都是这样花钱的，管不了，也不能管，要是管了，他就给你说两条路，一条路是回家种地，田地也就两三亩，收打的粮食也只能顾着肚子，手边不会有活泛钱。另一条是还下煤窑，花钱不能省着，尤其是他自己要花得比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多，这样他才平衡......”

本以为瓦斯突出事故早就风平浪静了，岂知矿难的影响已经深入骨髓，一个人受重大事情的影响，足以改变性情、习惯和价值观，用一种过度消费状态来维护正常工作的进行，过于偏激以至扭屈，终久不会长久，只是他自己本身并未察觉，是需要时间再长一些还是时间需要人再耐心一些，或许，都有吧。

这几年的空气质量不好，雾霾迷漫，少见蓝天，城市里烧煤的锅炉叫停了，煤炭的身价一落千丈。让人难过的是，村落里的河水干涸了，干涸未尽的地方，也沉淀着又黑又厚的河底泥，泥里裹着鱼虾的尸体，河床成为上等田地，可惜河两岸种着的杨柳树枝桠交错，荫重遮光，种不了庄稼，只能种些当季菜蔬。有的村民心急，当下在河两边砍下十几棵树来，成材的拉去卖了，不成材的，拦腰砍断，半截子树身裸露着，由青褐变得惨白，再由惨白变成灰黄，最后歪斜在草间，腐烂成朽。

如今，当年偌大的学校早被夷为平地，再难见半砖片瓦，先前的池塘干枯后毫无征兆地枯竭了，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大土坑，在镇政府的支持下，这个死了的大土坑又活了，在大土坑中央打了一个集体性质的煤井，出了几年煤了，现在煤井上插着的那面红旗还在迎风招展，三五工人在煤堆的铁轨上拉着水管洒水，看得出来，这个矿井还在维持着，刮一阵风，耳边“嚓嚓”直响，方圆十里都飘着煤屑，田野里的花蕊，刚抽芽的叶子都落着煤尘，今天一层，明天一层，一层一层包裹着，掩盖了它们本来的面目，这是一个没有黄土和真实的世界。

更让人不能接受的是，矿井附近的农田道路开始塌陷，不能摸黑走路，在白晃晃的月亮底下赶脚也不行，于夜色中骑摩托掉斑缝里的苦主大有人在。我的一位六叔，就是大白天掉到了斑缝里，差点连命都丢了！

玉米苗出到半尺长的时节，刚下过一场大雨，歇罢晌午的六叔早早地顶着大太阳去地里锄草，看着玉米苗旁边一道细缝，细缝两边的草太多，当时也没有想太多，人走过去，挥起的锄头还未落下，脚下一软身子一斜，双腿就陷到了斑缝里，六叔双腿用劲儿想拔出来，可是他的身体一直往下陷，六叔惊恐极了，大喊“救命！”除了跟六叔下地的一只老狗，岭坡上一个人也没有，也算六叔命大，当土埋到他大腿的时候，不动了。六叔两只胳膊按在斑缝两边，用力抽离，却动弹不得。那只老狗见状，围着六叔狂吠了几声，箭般飞奔回家，扯着六婶的裤腿往大门外拉，六婶感觉不妙，叫了两个儿子一同赶去，跑到了地里一看，魂都吓没了，只见六叔身子还在慢慢往下陷着，两只手完全用不上劲儿，土已埋至腰间靠近胸口，六婶正待飞奔过去，她的大儿子惊雷般喊道：“都别动！站住！”

清姿 · 发表于 2016-12-14 14:42

六婶吓了一大跳，站那儿不敢动，随即眼泪汪汪地看着儿子说：“你不让俺动，咋救你爹呀？”

她的大儿子冷静地说：“都听我的，别动！这天才下过雨，水都渗到了地里，地里有斑缝，吸了水，土地会松动，我先慢慢试着走过去，妈，你在后边跟远点，看情况再过来！老二，你赶快回村里叫点人，再找根绳子！赶快去！”老二一听，想都没想，又风一般地卷走了。

老大一脚一脚慢慢朝六叔的方向挪动，每挪一步，脑门上就沁一层汗，幸而斑缝旁边的田地还算瓷实，接着六婶也慢慢走过，她是抖着身子走的，一时忘记了落泪。等老二叫着一帮青壮劳力赶到的时候，他们二人合力已经把六叔给拉上来了。六叔躺地上半天起不来，六婶和孩子们揉着他的腿，这儿按按，那儿按按，看六叔的反应，六婶象个大夫似地问：“这儿疼不疼？那儿呢？”六叔躺那儿摇摇头。

他们帮六叔翻了个身，缓揉着他的腰，六婶再问道：“这儿呢，疼不疼，疼了言一声儿......”六叔不吭气。

接着，六婶摸到了六叔的头，又问道：“这儿呢，这疼不疼？”六叔恼了，“啪”地一下把六婶的手打飞，恼怒道：“土又没有埋到头，这头要是埋进去了，今天就是老子的周年了！”说得一圈儿人哄笑起来，儿子们慢慢地扶起六叔，搀着他一扭一晃地回家了。
六叔回家歇了三天，出门见人还臆怔着，六婶说，那是吓的，谁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着要出这种事啊！以前他胆可正，现在干啥都怯了，尤其去地里，先拿镢头探探路......

后来的乡民去地里修整庄稼，大的斑缝旁边都没有种庄稼，小的斑缝出现，都先拿一块厚实的木板垫在斑缝中间，怕一不留神掉了下去，不过更多的人是结伴而去，彼此有个照应。

田地里出现斑缝，只能影响庄稼收成，可乡民的楼房也开始出现斑缝，墙体渐渐斜了，院里也裂开了珠网般的大大小小的缝，一天也不能再住下去，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失了房屋的居民无奈住上了简易过渡房，在等待政府安置房的建成。安置房的地址不好选，挨着村子方圆八十里，大多是被煤矿掏空的虚地，只能把煤矿塌陷区的地面给打夯实了才可以动土建房，他们只得等待，有的村民在等待中熬了五年，还在等，有的人年到耄耋，等不及了，没住上新房却被立了墓碑。

这些安置房里的村民得起早了排队去公共厕所，按时间排队提水，一间一间用塑料板隔起的房间，西屋说句话，东屋就能应声，冬天屋里生着炉子，不保暖，还是跟屋外一样冷，夏天开着空调跟没开一样。有些积蓄的人早在小县城买房安家了，有的人不堪忍受居住条件艰苦，带着家人去乡间租房了，有的人则还居住在过渡房里，日日煎熬，年复一年。想那居无定处，流离失所，只有漂泊在外的游子才会有深层的感受，而在自己的家乡能有如此刻骨体会，上千年来，也真是鲜见少闻。

再回乡里，这里一切并不是面目全非，而是面目可憎，心有叹息，叹给自己听，却是说不出。或许这也算是一种乡愁，余光中的《乡愁》洋溢着诗人魂牵梦绕的故乡情结，我的乡愁里没有诗意，只有真实的血汗和迸溅的泪花。一种情意，两种感受。

太平煤矿依旧生产着，南井的煤堆成了山，只是销量远不如以前了，开采量也下降了，工人们有了双休，一切都是懒懒散散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当年唱《一无所有》时的底气。也是，三十多年过去了，临村的张大力和他的同伴们早都退休了，矿工们来的来，走的走，当年的小年轻早是现在的大爷了，谁还记得流行在矿山的这首歌呢？

北区的剧院拆了，没有重建，空着，成了一个偌大的篮球场，也只有孩子们来这里玩玩，村民们来这里也只是站站，矿工们上个班累得半死，已经没有精力招呼篮球了。经济疲软着，矿山的人也颓废着，怎么看，都不是原来的样子。

小姨早已白发苍苍，我也临届不惑，我们都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矿区亦是。只是在某个归乡的清晨，看着几经修葺的南区大门，望向排排靠北山而建的居民楼，走在南北两区的大道上，大道已经成为煤矿沦陷区，道路两旁树木歪斜，有的露出多半些根来，生不多时，旁边的月季一朵一朵花落满了煤尘，说灰不灰，说黑不黑的，象生了锈。我依然会念想飞翅，浮想翩翩，恍若走在当年，回忆如此强大，时光怎能抵过？只是有些记忆真的需要筛选。你不去筛选它，它就筛选你。看着办。

我写这篇文字，无他意，完全是偶然听到了崔健的《一无所有》，由此围绕着我记忆里的往事而引发的一些感慨，还是开头那句话：回到从前不是不可能，歌声为媒，词作牵引，你放开了歌喉，就慢慢地走了回去。那么现在我缄口沉默，我就走了出来。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