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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烟雾(在快烧着手的时候,用力那么晃一晃,火苗熄了,遗留的这股青烟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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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清姿
时间:
2013-7-11 15:33
标题:
记忆中的烟雾(在快烧着手的时候,用力那么晃一晃,火苗熄了,遗留的这股青烟缠在..)
记忆中的烟雾
火从哪里来?很小的时候,我就望着自家的煤火炉问娘,娘忙着做饭,绕过炉前的我,一声不吭地弯着腰和面。火从哪里来?我没头没尾地问着娘,她把烙好的饼用抹布垫了,递到我的手中说:去玩儿吧,丫头!说完,喊了哥哥带我出去玩儿,我的问题还留在门槛里,却是被哥哥带出了门外!我就在院墙外喊着娘问,娘被惹恼了,吼道:别问了,再这样问,我真要发火了!她的声音很大,大得可以推倒院墙!
火从哪里来?我撇开了哥哥,跑到村头唠嗑的人群中问。隔壁的奶奶说火是从坟头上来的,一些老坟到了晚上就冒鬼火,一闪一闪的,可吓人!疯大娘冲进人堆里傻傻地咧着嘴说,我知道,我知道,火从这里来的!我瞟了一眼过去,看到她正拿着一根木棍,木棍上星点的火正往外冒黑烟,显然,这是她是刚从炉子里抽出来的,她向四处挥动着,烟雾在空中被挥成了不规则的圈圈儿,火星零散着直往下掉,周围的人都慌着夺她手里的火棍,追出去好远,等到木棍被人夺下来插进了土里,人群也就三三两两地散了,唯有残余的烟雾断断续续地升在空中,象在诉说着一个遥远迷离的故事,我仍旧站在那里,继续想着,火是这样来的吗?
我发现了娘生火用的火柴,它象被附了某种咒语一样,蹭几下,火红的亮光就动起来了,火柴有温暖的能量,谁家的煤灶熄了,就靠它来点燃,它的火苗很亲切,映红了娘的脸,火苗还跳进了娘的眼睛里,一跃一跃的。火就是从这里来的!
火柴两毛钱一盒,攒了零花钱,偷偷买一盒,没事儿的时候划着玩儿,就象把童年也给划起来了。我听七姑给我讲安徒生的童话故事,里边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死了,天堂里,会有温暖吗?我燃起一根,学着她的样子看火苗,火苗多好看呀,跟跳着舞一样,只是舞蹈太短促,我得一根一根地接着划,才能续得上那些熄灭的烟雾。一盒划完了,舞蹈还是没有看够。七姑说,我这样很浪费,要节约每一根火柴!我有点不服,她凭什么管我?
划火柴的过程也特享受,先在火柴盒里拿出一根,在火柴盒一侧的摩擦板上,用劲儿那么一划,只听得“嗞溜儿”一声,火舌跟着带道儿的青烟就吐出来了,火苗越来越大,火光也越来越暗,最后,在快烧着手的时候,用力那么晃一晃,火苗熄了,遗留的这股青烟缠在手指间,象摇曳着一个未尽的诉说,熄灭处,火柴梗上便残留着几分黑暗和荒凉,这个时候,我就想起娘的煤油灯:圆肚、尖顶,细细的火芯歪在灯瓶外,她说过,以前,天黑了,煤油灯点亮,灯苗熏得墙黑得象锅灰,我很想知道,那熏过的墙也和未烧尽的火柴棒一样黑吗?
我问娘,娘说我的问题总是稀奇古怪,小小的脑子里装不下语文和算术,一天到晚,闲心都操歪了!娘看我撅了嘴,顺手摸摸我的头,递给我一个刚从承包的菜园里摘下的蕃茄说:”吃吧,丫头,现在晚上都有明晃晃的大灯泡了,谁还想那面添堵的黑墙?”我接过鲜润的蕃茄,咬了一口,看着娘弯腰把桌子底下的陈年煤油灯给扔出去了,它“咣当”一声磕在了顶尖的石头上,翻了几个滚儿,没有被打碎,斜在石头堆旁一动不动地灰着脸,一阵风起了,煤油灯的瓶身落了一层黄土,细细密密地尘封了曾经的辉煌和现在的黯淡。
我不再问,夜里开始盯着黑黝黝的天空,想那面被熏的墙跟夜空是一样黑的吗?......爷爷告诉我,只要是黑色,都是没多大差别的。只不过张飞的脸黑和秦桧的心黑是不一样的。他还说,最可怕的是天空看着白花花的,可心里却乌黑乌黑的!我问为什么?爷爷说,以后你会懂得的。我问以后是什么时候?爷爷捻着白花花的胡子,笑了两声指着房梁上的燕子窝说:“很快!你看你七姑,一眨眼的功夫就跟燕子一样,有了翅膀就要飞了!”
又是七姑!爷爷经常念叨七姑,那是大奶奶家的七姑,在这个出了五服的大家族里排辈,数她最小,在村里教小学,她不是俺的亲七姑,爷爷却天天挂在嘴上,说得我顶烦顶烦的!我瞅了一眼吊在房梁下的燕子窝,一只家燕的嘴角嫩黄嫩黄的,象刚顶了尖的刺角芽,它的羽毛微露,颤巍巍地在房梁上探着头,我可没有耐心等它长大!我还是喜欢博空飞翔的白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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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清姿 于 2013-7-31 19:5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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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qyj77088
时间:
2013-7-11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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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清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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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5 16:56
不管我有没有等,又一年的夏天来到了!
到了打麦天,成熟的麦子味道在空气里直翻跟斗,分地到户的村民在地里忙活得很欢,脸上的笑容象雨后的葛叭皮,沟沟壑壑里全爬满了!
爷爷挥着蒲扇摸着丰收的麦粒舒心地说,以前集体打的麦子,夜里得分人看场,新生的蚊子刚长大,叮得人一夜都睡不好,现在可以睡个囫囵觉了。只要天气晴好,没有晒透的麦子囤个尖儿,盖上塑料布,用砖头压好,就不用管了!娘说,不看也好,现在家家打的粮食都吃不完,谁还惦记着偷别人的麦子!我问娘,以前有人偷粮食?娘看了爷爷一眼说,那时候饿啊,不是偷,是为了活命!爷爷背着手从我们眼前走过去,娘不再说话,转身,扯起了塑料布......
没几天,村里的麦垛子一个挨一个的搭起来了,象架起了一座座秸杆宫殿,麦垛的肚子都被我们几个小伙伴给掏空了,进了一座麦垛,就进了另一个世界,几个通道口盖得严实,里面乌漆抹黑的,如果是摞一层薄薄的麦秸杆儿挡在道口前,就会散落进几束阳光,有时甚至还有风,凉凉的,让闷在里边的我们更加兴奋。
七姑挑完麦子在麦场歇的时候,会挨着麦秸垛找我,不是递给我一瓶汽水,就是给我买一根冰堒。很多时候,麦场的广播里放着豫剧朝阳沟,七姑象极了那个叫银环的高中生,乌黑的两条辫子垂在肩下,大眼忽闪忽闪的跟会说话一样,我对她也有一种无法言明的好感,但我不说。她给我的吃食,我不客气的拿着就往嘴里放,她站在我身边笑着说:“丫头,慢点吃,别噎着了!”
等她再说第二遍的时候,我己经撒腿跑进了一个麦秸垛里,那里有很多伙伴,还等着尝一口我的冰堒,或是喝一口我的汽水,跟伙伴儿分享嘴面的东西,是一种很得意很炫耀的快乐。
有天我和几个伙伴正在麦秸垛里欢蹦得厉害,我的口袋里掉出来半盒火柴,领头儿的大牛眼尖手快,一把夺了过去,冲出了垛口,顺手扔在了麦场的水缸里,他说,麦场最怕见火,看见了吗?那些水缸就是为了防火才担满水的!
我强辨说:“我没有点着玩儿!”
“火柴就是不能带!”大牛口气很硬,有几个伙伴慢慢地站在了他的身后,看来,冰棍和汽水真的不能蒙蔽童年的心灵,在某种时刻,这些东西真的比不过有道理的一句话!我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一个人站在水缸前发愣,看着火柴盒在水面上飘浮,渐渐湿了,然后沉了一些,再沉了一些,它一直在水中挣扎,最后,我把手伸进去,捞了出来,打开了火柴盒,白白的火柴棒在手里,玫瑰色的磷,成了一把红水。它不能再燃亮,我是有些失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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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清姿 于 2013-7-31 19:4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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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清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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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31 19:52
待到田地里的玉米苗兴致勃勃地铺了一层油绿,麦场里没有了日夜出没的玩伴儿,一切都恢复了原来安静的样子,火柴才又装在了我的衣兜里,却是不想被我弄出了大动静。
有天下午,歇罢午晌我去学校,去厨房拿了多半盒火柴,走着划着走着划着,划过的火柴被我随手扔到了地上,不觉就走到了麦场,不知哪一根还带着火星的火柴,正好落在了一个麦秸垛上,风一吹,那儿“蹭”地一下就起了火!我赶紧跑过去跺了几脚,脸己经被烤得生疼生疼,强忍着定睛一看,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大火己经窜出一人多高。我退后几步,左右看看无人,撒腿就朝学校跑去,几乎是逃到了教室,一口气还提到口子眼儿,心里咚咚直跳,坐下装模作样拿着一本书乱翻,还未缓过神儿,同学中有人大喊:快看啊,麦场失火了!大家都跑出去看,我被同学拉起来往外跑,心虚得几乎站不起来。
只见距学校两百米外,火光通红,熊熊的烟雾弥漫着,带着灰烬的风迎面扑过来,我的眼泪顿时流出来,我知道,这不是烟雾熏的。七姑也跑出来看,她站在我的身边,摸着我的头,用她的衣袖给我擦泪,边擦边说:“看烟雾把你呛的!”七姑的目光有些象娘,温暖得象把我捧在手心里,我觉得很亲很亲,这种亲切融化了我一半的恐惧感,剩下的一半滋味不知如何放置,只呆呆站着,象极了那年房檐上一嘴黄芽儿的邹燕。
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也不知道是谁起的火!太吓人了!”
“谁知道呢!”我哆嗦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
幸好,麦场的麦秸垛是孤立的,如果连在一起,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听跑来救火的村民说,正在麦垛旁扒麦粒儿的母鸡被火燎得翅膀都没毛了,俩小鸡烧焦了,跟麦秸灰一样,随风乱飘.....
渐渐我又听说,麦秸垛烧着的时候,有人看见疯大娘在麦场出没,大家便一致认定,这场大火肯定是疯大娘放的,因为她疯了,便没有人再追究。火柴被我扔到麦秸垛上,也灭了麦秸垛。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大火对生命的威胁。火从我的手里来,放火的罪过,象张封条,闭了我年少的烂漫和轻狂。
每逢在村里遇到疯大娘,我就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我钻不进去,也没有地鏠,我只有把自己的心逼到心灵的悬崖,时时忏悔,日日拷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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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清姿 于 2013-7-31 20:0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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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清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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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8-9 15:17
在村里遇到疯大娘,她看见我就咧着嘴诡异地笑,一不小心,嘴水会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来,越过下巴往下滴,然后说着我一句也听不懂的话自言自语地走过去,看着她的背影,我就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我钻不进去,也没有地鏠,我只有把自己的心逼到心灵的悬崖,时时忏悔,日日拷打。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愿再看到火柴。它带来的火,可怕得象鬼的脸,时时缠在夜里对着我青面獠牙,它燃起的烟雾,纠结着一个忏悔的梦,梦织的网里,全是疯大娘无辜的脸和周围那些指责的眼神,我逃不出来,只在网里惊悸、流汗和喊叫!
终于有一天,我嗫嚅着把这件事告诉了爷爷,爷爷沉默了一会儿说:“丫头!说出来好些,憋着会生病的!这己经不是秘密了,你己经告诉我了!我问爷爷,这样的事情压在心底,是不是就象他以前说的那种“乌黑乌黑”的,因为我的心头确实缠绕着一团阴雾,跟炭一样的黑,连笑容都没有了!爷爷说,这不是罪,这是错!罪不能包容,错是可以原谅的!我说,我知道错了!
冷落了火柴之后,又一个火器出现在我的视线中,那是爷爷的打火机。
这是爷爷自己做的打火机,握在手里凉飕飕的,是不锈钢的机身,火蕊是用棉花团捻成的,短短的一簇,火把似的矗在火机上,用手快速一按,打火机发出“嚓、嚓”的声音,接着“呯”的一声,火着了,爷爷把装满烟叶的烟竿一横,烟嘴递到口中,点着了烟,开始“叭哒叭哒”的猛吸几口,然后闭上眼,自在地吐出一口又一口的烟雾,那些烟雾太厚太浓,让我捉摸不透,青烟似的,象极了远方的云。
爷爷的桌上放着两着两本书,一本三国,一本水浒,两本书翻得跟起潮的烟叶一样,皱巴巴的。爷爷给我讲的故事总是围绕着小说里的人物转,他们打打杀杀、抢来夺去的,爷爷对书里的每一个人物也都烂熟于心,情节也讲得活灵活现、热热闹闹的,可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好玩儿,还没有我盯着墙角的的蚂蚁爬树有趣儿。每一个人都是传奇,都有故事。可爷爷没讲过他的故事,只是在他讲完每个章节的故事后,会用他乡土的豫调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有时候,爷爷讲累了,就开始抽烟,我己经习惯他被烟雾缭绕,在烟雾里,他一脸的安详和舒展。我会忍不住问道:“爷爷,你为啥抽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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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清姿 于 2013-8-9 15:1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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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清姿
时间:
2013-8-15 16:36
有时候,爷爷讲累了,就开始抽烟,我己经习惯他被烟雾缭绕,在烟雾里,他一脸的安详和舒展。我会忍不住问道:“爷爷,你为啥抽烟呢?”
爷爷笑笑说:“想做一袋烟功夫的神仙呗!”抽烟可以成神仙?我继续追问。
爷爷熄灭了烟再笑笑说:“神仙做完了,要去地里锄草喽!”然后脖子上搭条白毛巾,背上锄头就走。我就知道爷爷在蒙我。
闷闷地盯着天空看,天上的云朵象是团团烟雾聚成的奇观,青白相间,似缠又断。我跑到厨房里问娘:"云是天吐出来的烟吗?”
娘说:“算是吧,天有时候闷了,也会吐个烟圈啊!丫头,你咋想起来的呀!说完,她看着我笑,象笑一个怪物。
娘说,只不过云没啥味儿,它是用来造雨的!旱烟的味儿缠在人身上,闻着臭得很!我就凑近了爷爷闻,爷爷的味道就是烟草的味道。直到有一天,他开始抽带有烟盒的纸装烟,抽完后,咖啡色的烟蒂有时会扔在地上,仍会冒起一些烟雾,有时扔到风口处,我会看着它燃尽,或者踩过去一脚,让它彻底断了燃念。爷爷发黄的手指己经跟他的皱纹一样,成为洗不掉的色彩和填不满的沟壑,只是味道还是没有变。
其实我最感兴趣的是爷爷的那个打火机,“砰”一下,就会有火,多有意思!我得空儿趁他不在,偷偷儿拿了,一个人蹲在院墙地下,点青草玩儿(因为是青草,就燃不起来),青草着了火,就有了烟雾,这种烟雾不呛人,却是浓得很。烟雾和火光时明时暗地燃烧着,星星点点大有燎原之势,它的光亮跟娘口中的煤油灯光亮也不一样,断断续续的一跃即灭。只要一阵风紧,它们也就熄了,只见满地的烟雾跟着风一抖一抖的,渐渐变得跟童真一样的浅白和透明,最后没了影迹。世界仍然一片安静。
娘不再纳鞋底了,她说镇上有了时兴的新鞋,还是革的!淌雨踩雪都不怕湿了脚,她去镇上给我带了一双回来,我穿着新鞋在松土上蹦跳,还能印得上鞋印。这比娘做的绣花鞋更能引人目光,鞋印留在刚下过雨的田边地头,一天两天都有印迹,总会惹一大堆孩子围在那里嫉妒和向往。
娘有时会充满回忆地说,俺们那个时候啊,入夜点的灯绿豆般大,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还得坐坑头上缝衣服,都看不清针脚,得把灯挪得很近!娘叨叨说,也不能离得太近了,不然熏得眼疼!我问娘:“那不会白天在大太阳下缝衣服?”娘就笑,说,傻丫头,睡吧,明天你还要上学呢!说完,拉灭了灯泡,整个屋里黑起来,我看着窗外的树影一陀一陀地堆着,象鬼的脸。爷爷以前说过,鬼最怕火,但人心比鬼更可怕!我一阵心虚,手里紧紧攥着打火机,翻了一个身,梦里是星星般的火苗一窜一窜的,里面多多少少会有麦秸垛的影子,还有疯大娘的唾沫星子......
早上醒的时候,爷爷坐在我的床边,他看着我,我看着半握在手里的打火机。
作者:
清姿
时间:
2013-8-19 17:49
早上醒的时候,爷爷坐在我的床边,他看着我,我看着半握在手里的打火机。
爷爷说:“你一丫头,怎么好玩儿我的火机?”我说我想看看,它不是火柴,怎么就会着了呢?
爷爷大笑起来:“火机里边装的是汽油,当然会着了!”我拧开火机盖,使劲闻了一下,跟烟草的味道又不一样,但我肯定,在我的嗅觉世界里,一下子记着了“汽油”,打火机被爷爷拿走了,汽油味却留了下来!
没过多久,在乡村的黄土公路上,一辆车“嘟嘟嘟”地开过去了,在荡开的尘烟中,周围回旋着一股很浓烈的汽油味儿,我就伸长了脖子闻,并在这种味道中回味很久,娘说,那是拖拉机!又过了不久,这样的车越来越多,还有军绿色的大卡车,整条公路上都充满了汽油的味道,最终,这种独特的味道总与飞扬的尘土混在一起,莫名成为一种怀念情结在回忆里轻浮微漾,微漾如烟。
我小时候不爱上学,黑板上老师板书的生字,跟蝴蝶似的,一只又一只的会飞到窗外,扑扇着翅膀在花草间撒欢儿。我的走神、发呆和痴念在课堂上屡教不改,老师看到我就摇头,摇得我大老远看见老师头皮就发麻。过了半年到了夏天,升了年级,轮到七姑教我,我倒是本分老实了几天,没过多久,七姑把我写的字返回来,她的手指头戳得作业本直响,杏眼一瞪说:“字写得跟螃蟹爬的一样!重写!”这又让我的兴趣从蝴蝶的翅膀转移到了螃蟹的蟹夹上,我专门找了一个玩伴儿,下河摸螃蟹,其实我就是想摸一只把它放在地上爬爬,以此证实我的字,还是比螃蟹爬的图案好一些的!结果被蟹夹夹住了,流了血,掉了泪,生生疼了两天方才结了痂。
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七姑开始强制性地给我补课。吃完晚饭,她总也不进俺的家门,隔着院墙喊一声,把我叫到她家去,我写字的时候,她就坐在我的身边,不时地纠正我的字体和笔划,直到她满意为至,补完课,她还给我讲很多课本上没有的故事。七姑讲故事的时候,眼里会发光,我的心也一下子光芒起来,并在这种光芒中如痴如醉。她比课堂上要美,至少我这样认为。
七姑说,有本书,文字和内容太情致,她讲不好,说我长大了要看看这本书。我问是什么书,她说红楼梦。七姑说,就是这书太悲苦了些,女儿家也不能过度沉浸!我说那就长大再看!直到一年后,我看了红楼梦电视剧,兴冲冲地跑去对七姑说起了红楼梦,我说红楼梦里的姑娘们一个一个跟天仙一样,真好看!七姑说:“皮相都是烟云,书中意境更好看。张爱玲就说过人生有三大恨事,其中之一就是红楼未完。”我问,张爱玲是谁?七姑淡淡笑着说,一个苦命的才女!我弄不懂七姑的话,既是才女,为甚苦命!七姑说,弄不懂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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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ep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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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8-20 02:28
昨天在无穷无尽的高速公路上开车,我觉得很忧伤。高速路旁总有莫名的薄雾不动声色地聚拢又消散。我们只能没完没了地一直开下去,满怀期待又有些不安。那些雾是我们的记忆,不断被甩在身后又再不断地悄然生成。
虽然我和清姿写东西风格迥异,对往事却都有好记忆。我不知道把记忆化作文字会不会让人更坚强。读初中时我有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笔友,住在郑州上街。我们写诗寄给对方看谁写得更飘逸。她有一首发表在「中外少年」杂志上,而我没有做到。
写作、听音乐或画画,能让人暂时远离现实生活,让灵魂飞舞一会儿。谁都不能一直轻松前行,飞舞一会儿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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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鱼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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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8-20 21:29
火花也是一种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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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姿
时间:
2013-8-30 16:39
如爷爷所说,没过多久,七姑真的要飞走了,前来提亲的人把大奶奶家的门槛都快踏平了,七姑一个也看不上!入秋后,俺娘也给七姑说了一个媒,晚上在大奶奶家见面,娘带了我去,爷爷让我给七姑带了几个长得耐看的香瓜。
屋里很冷清,桌子上却热闹,几个白瓷的茶杯己经晾好了开水,摆了一盘子的瓜子糖果,还有一盒烟和烟灰缸,烟盒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大前门,烟灰缸是瓷的,暗郁而灰黄,跟大奶奶的脸色有些相像。大爷去世的早,家里没人抽烟,这是给客人预备的,自然出了一个纰漏,桌上没有打火机。我想起客人抽烟没有打火机的尴尬样儿,心里乐了一下,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有点小坏,七姑要是出嫁了,谁给我讲故事啊,我从心底里感觉不舒服。
小伙子来的时候,七姑在里屋,奶奶叫了她,她才应了一声掀了门帘走出来,七姑长得齐整,那天穿了件大红色的时装上衣,使她的脸看起来象长熟了的桃子,她低了头坐在我的身边一动不动,我却翻着她的领子看,是西装领的,跟娘的小立领不太一样。娘拽开了我的手说:“现在的裁缝师傅不一样了,做出来的衣服这么好看,一上身,跟电视里的人一模一样!”七姑羞红了脸,头埋得又低了一些。
大奶奶笑着说:“这衣服不是做的,是买的成衣,现在谁还找裁缝做?他们做的太老土!”娘呵呵笑了两声,不再吭声,捏了盘里的一颗糖果,剥了花花绿绿的糖纸,递到我的口中。
大奶奶看着小伙子笑了笑,又说:“你家有电视吗?”
小伙子说:“俺家还没有电视,不过,过了这个年,就会买!”
“丫头家的电视是彩色的,人跟真的一样,可好看了!”大奶奶摸着我的小手笑眯眯地说,我找了空儿抽了回去。
小伙子坐直了腰说道:“俺也是准备买彩电的,这也是家里父母的意思!”
大奶奶瞅着俺娘说:“她大姑出嫁的时候,男方买了自行车和皮箱的,这个也不能少的!”俺娘说,那是那是,目光转到了小伙子的脸上。
小伙喝了口水,笑了一下,牙齿白得象他手中的瓷杯:“那是一定不会少的!”七姑坐那里半天没吭气,端了瓜子让小伙子吃,小伙子捏了几个,放在嘴边瞌起来,他瞌瓜子的声音很大,一碰牙,“啪”的一声,把众人的目光都给引了去,自己先红了脸。
大奶奶看着俺娘又笑了笑,慢腾腾地说:“那三间新盖的房屋是更不能少的了!”
七姑的脸更红了,抬头急急叫了一声:“娘!”大奶奶便不再说话,也拿着糖果让我吃,目光铁扫帚般掠过小伙子,我都有点刺得慌,小伙子局促起来,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烟和打火机,那个打火机的机身是塑料透明的,上面印着几棵青竹,映着机身里的液体,显得十分清爽,比爷爷自制的打火机更小精致小巧一些,他点着了烟,吸了一口就呛得咳嗽起来,不一会儿,灯光下就飘起几团颤颤抖抖的烟雾,象七姑颤颤抖抖的眼神一样。无处安放。
作者:
清姿
时间:
2013-9-14 17:03
小伙子止不住一个劲儿地咳嗽。娘说,掐灭了吧,看你的手也不象是会抽烟的人!小伙子把烟轻轻地按在了烟灰缺里,一丝儿残余的烟雾坚持着又飘浮起来,摇来晃去,牵引着一屋人的思绪。
娘岔开了话题,聊起了年中的收成,拉扯了几句家常闲话,小伙子就起身告辞了,他深深地看了七姑一眼,七姑的目光就跟着他的影子一并出了门,我跟着七姑走在大奶奶的身后,还没有走到门口,大奶奶扭过头来看着我们,低沉而有力地说道:“回去!”七姑的头扬了扬,随即又低下头,拉着我转身坐在了椅子上,看着他们的身影在屋外越来越黑,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七姑的眼里起了一层水雾,薄薄的,泛起一些晶莹,这让我想起冬天窗玻璃上冻结的霜花,她用手背轻轻按了一下眼眶,少顷,那“霜花”象烟雾一样消散了。七姑递给我一个香瓜说:“来,咱们尝尝新摘的香瓜!”我尝了一口,没尝出瓜的香味,反而有些不是滋味,可是七姑把整个瓜都吃完了,她说她最喜欢这个味儿,第一口就尝出瓜熟得正好,很好吃。
桌上多了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我有些央求地说:“七姑,打火机给我吧?”
七姑看了看我,觉得我这个要求很奇怪。她把那两盒烟并在一起说:“丫头,烟都给你爷爷拿回去,打火机我要留着!”
我问七姑:“你留它干吗?”
五姑有些伤感地说:“留个念想吧!”
等大奶奶和娘回来了,屋里死一般的静,只有七姑咀嚼瓜果的声音。大家再没说多少话,我和娘便起身回家,七姑送我们出门,走了几步,七姑还站在大门口,门口灯下飞旋着一些小飞虫,又走了几步,七姑”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我扭头一看,我和娘的影子被黑夜生生地给剪断了,路上有点黑,半天,娘说了一句,没戏了!我没有说话,七姑的对象成不了,我的心底反而愈加的不舒服,四周的黑暗和虫鸣让我想跑想躲想远离。抬头看了一眼繁星,它们模糊的光芒微微闪着,有点象七姑的泪花。
回家以后,我把烟给爷爷送去,爷爷正戴着老花镜在灯下看他的三国,看到我进来就问我七姑的亲相得怎么样了?我学娘的样子说,没戏了!爷爷合了书,镜片后的目光沉了下去,象堵了一座大山,再没有抬起来。爷爷不再说话,走出门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最后穿过院门,坐在院外的青石凳上开始抽烟,我趴在门鏠里往外瞅,看不见爷爷的身影,只有烟头一明一暗的,象燃烧起一串前尘影事,烟雾在往事中穿梭,也看不到影子,它会升腾在天地间,逗留一会儿也就各自找个方向遁了,爷爷却一直坐着......
七姑确实是留了个念想。
作者:
清姿
时间:
2013-10-16 19:58
七姑确实是留了个念想。
一年后,一顶花轿抬走了邻村的一位新人,是那个小伙子娶走的。大奶奶给俺娘说,盖不了新房,就不能进他的家门!这是为了七姑好。娘却说,那个小伙子和七姑是青梅竹马的同学,他弟兄很多,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去盖房!大奶奶害苦了七姑!我不懂得这些话,我只知道,七姑一气之下卧床不起,一直在家休养。接连几年的打麦天,我都没有吃到她的汽水和冰棍,更别提给我补习功课讲故事了。
有时候我路过大奶奶家门口,看到她半躺在门檐下的藤椅里晒太阳,太阳白花花的,七姑的脸也是白花花的,看见我,她会强着笑一下,她紧着的笑脸让我想起了待到寒月也未能绽放的、皱巴巴的小白菊,心底生生翻滚起几股隐疼,这股隐疼会让我想起那晚残余的烟雾,不知怎的,在烟雾中,我能清楚地听到爷爷无奈的叹息,它们纠结在一起,在我的心里倔强地摇来晃去,摇来晃去......
爷爷带着我去探过七姑的病,爷爷去了,也不怎么说话,放下礼品就走,七姑姑泪汪汪的躺在床上,手露在被头边,恰似风干了的竹笋,没有一点生机,她的床头上放着一本书,看见我开始掉泪,大奶奶旁边站着劝着,脸沉得象挂了个石磨盘,落到地上能砸个大坑!过了一会儿,七姑平静了,把那本书递给我,她说,这就是红楼梦,有时间就翻翻!我接了过来,回家看了好长时间,渐渐弄明白了七姑的病:女儿命薄,意念难平。想起七姑瘦削的脸,无神的眼,我在心里就无数次的鞭笞大奶奶,整天脸上没有笑样儿不说,说起话来象打破了砂锅,嗓门儿大还很霸气,象一个专横跋扈的地主婆。我远远看到她,能拐个弯的时候就拐个弯躲得远些!
看了红楼梦比没看红楼梦的时候更加牵挂七姑的病,这种病能要命。我更加殷勤地去看七姑,七姑说,我不会死,我要活着!七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房梁,似是要把房子的一角给看透看穿看塌了,我有些害怕。
过了一些时日,娘说,七姑的病见好了,象换了一个人,不咋爱说话了,也不去学校,有时候会见到她在村里晃悠,很没有精神的样子。有天,我在村头遇到了她,她人瘦了一大圈儿,一身憔悴立在风中,象棵无助的野草,随时都有挨墙偎树的可能。我走过去跟她说话,七姑没抬头应了一声找个岔儿就想走,我突然想起她也爱玩打火机,就追着问她,那个打火机还会点着火吗?
七姑愣了一下,她的声音就如蚊子到了秋天,声息低弱地说:不会了!我问为啥?她从口袋里拿出来,塑料机体上的竹子己然磨掉完了,
七姑拉着我的手,把打火机递到我的手中,她的手很凉,象极了冬天里的一片枯叶,她怔怔地说:“气儿跑完了,火不会再打出来了!”
“那火会从哪里来?”我问七姑,忽然觉得这个问题从我记事起就开始追着人发问,至今也没有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面对着有气无力的七姑,这简直就是在为难她。
七姑赌气似地说:“要想打着火,就得买个新的火机!城里很多商店都有卖的!”
我随手就把那个打火机扔在了地上,疯大娘不知何时路过,看着稀奇,拣了起来,待瞅仔细是一个打火机,立时一脸惊恐地喊着:“火!火!着火了!救火啊!”七姑平静地看着她发痴发傻,我却不能无动于衷,疯大娘为我背了多年放火的黑锅,没人为她洗涮委屈,看见一个打火机,竟然让她这样受刺激!我不知哪里来了恿气,站出一步,一字一句地对手舞足蹈的疯大娘说,它不会再打着火了!那年麦场的大火是我不小心扔火柴烧掉的!......
作者:
清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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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19 18:06
七姑张大了眼,她本来就瘦得可怜,那双眼圆溜溜地瞪着,连她的细密微翘的睫毛都一动不动的,半晌,她歇了口气柔和地说:“这么多年了,你能说出来,丫头,你是好样的!”我看到她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很淡,但我确定她笑了。疯大娘站在一边听到了,手里挥动着打火机,重复着“好样的!好样的!”一溜风般的跑掉了。
似乎是卸了一个重担,一个压在我心中多年的重担,但我的心却沉重起来,因为这个勇气来得实在不是太早,它迟到了多年,我也就被压抑了多年。在人的成长中,当你释然了一些东西,才发现,一个更让你迷惑的生命命题正向你走来,人生,就是一场躲不掉的戏,人人都有戏份,虽有诸多烟雾迷漫,但最终,一切将清晰起来。
又过了一些时日,一辆崭新发亮的轿车带着满身的汽油味儿,碾着村里新铺成的柏油路开到了大奶奶的家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秃顶撅肚的中年男人,看见我们就开始笑,笑得没边没沿儿,他的前牙暴在嘴唇外,黑黄黑黄的,象被发过霉的玉米皮包了一层又包了一层,娘说,那是他抽烟熏的!尤其那个男人抽烟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好看!点着了火,烟就不离嘴,恨不得一口把整根烟给吞了,一口接一口地“叭哒”着,发出的声音即高又响,连树梢的喜鹊们都歪头看看他,拍拍翅膀飞走了。这个男人自我沉浸地吐出一个又一个的烟圈后就半眯着眼,直到他的上半身都陷在烟雾里,一阵风过,他的脸忽地清晰起来,半截眉毛歪歪矗着,小眼斜斜的,象过了界的浅塘,没有一点深邃的光亮。他的眼角的褶皱紧靠在一起,恰似挤着几条又宽又长的螃蟹腿,直扒得我的眼珠子裂着疼,跟当年我的手被螃蟹夹了一样的疼!再看看出门跟他一起给大伙儿分糖的七姑,让我的心都揪得吊了起来!我狠狠看了那男人一眼,把那些糖偷偷扔到了下水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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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个发动机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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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0 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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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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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4 19:01
娘说,那是七姑的对象,比七姑大十多岁,丧偶很有钱。我不相信,等那个中年男人走了,我跑去问七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七姑不答腔自顾自收拾屋子,我就跟在她身后看她收拾屋子,她去厨房忙活,我就去厨房看她忙活,末了,七姑看我站着不走,且是我的头倔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象要讨个什么说法!她叹了口气说:“丫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己经过了结婚的茬,不能一直赖在家里,只能这样了!”
说完,她继续一身安然的忙着,象是她说的事跟她搭不着关系一样,我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七姑,她的头发黑而浓密,长长的辫子摇摆在腰间,顺着脊背垂下一种美好的弧度,自然而沉静。她的脸是那么好看,干净得象挂在天上的一轮明月,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如撩起了深山清泉,没有一丝尘间的瑕疵。这样一个可人心意的人,就要嫁人了!我突然想起了大观园里面的莺莺燕燕们,有多少路都不是自己要走下去的,可也只能那样的走着!天地顿时倾覆,世界己经乌黑,我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没过几天,大奶奶家的门前贴了喜联。在刺耳的唢呐声中,七姑迎着鞭炮的浓烟出了家门,那浓烟却如硝烟,扑天盖地的直往七姑的脸上罩,让我想起了被娘扔了的煤油灯,孤苦伶仃的再不招人待见。我有些想哭,却哭不出来,张爱玲的人生三大恨也不过为鲫鱼多刺、海棠无香、红楼未完。而此刻,我斗胆再加上一个“情深难寄”,这让人心死欲绝的“情”殇!
七姑临上车时看着我和娘直哭,腮上的胭脂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她望了一眼四周的人群,象在寻找着什么,在唢呐的催促声中,七姑抽泣着俯在我的耳边,对我说:“照顾好你爷爷!”还是那辆发亮的轿车,车门开了,七姑坐了进去,隔着车窗,我看到她沉静地坐在那里,真象一个幸福的新娘!车缓缓开走了,一阵熟悉的汽油味儿窜过来,冲得我的头有点发晕,我扭过头去,看着一地的鞭炮碎屑,鲜红鲜红的,刺得眼疼。可是很快,那些残留的汽油味儿再次细腻地围过来,我的嗅觉开始变得敏感和反常,我拼命地想摒弃汽油的味道,却是这种味道扑天盖地的罩下来,让我无从寻由、无处躲闪、无法拒绝,我的胃开始翻腾、叫嚣和肆虐,箭一般跑到河边去吐,呕了半天,没吐出来,只流下跟河水一样清亮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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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ep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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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5 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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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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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8 20:59
那天,爷爷站在送亲的人群外,看着七姑的车子离去后,他绕着村子走了一天,回家就躺在了炕上抽烟,几天都没有出门。
七姑自此没有回过娘家,听娘说,那个男人在城里给她开了一个不小的烟酒店,娘进城的时候,给我带回来一大堆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打火机,娘说那是七姑让带给我的,我的年纪让我对火苗己经失去了兴趣,七姑走了,再热烈的火苗也都是温吞吞的,还有,这东西太多了,我也就不稀罕了!
自从七姑出嫁后,爷爷的精神头儿便不如从前了,有时候独自在菜园里坐一会儿,有时候就去河边蹓圈儿,最后,不知何故竟然愁得吃不下去饭,一个劲儿的叹气和难过。娘说,爷爷的胃病犯了,岁数大了,心情也不好,有年头的旧疾最容易缠身。
爷爷逢年过节都会去奶奶坟头儿坐一会儿,这些日子却天天去,有时候天黑了很久还没有回来。娘和我打着手电筒去找,娘有点着急,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好!这都是七姑的事折腾的!”我问娘,爷爷的病跟七姑有什么关系?!娘不说话,只跟爷爷一样开始叹气,我不知道他们为啥老叹气。只是叹气声越来越重,有些往事就越来越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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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个发动机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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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9 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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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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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4 20:30
那是一个春天的午后,爷爷照例没有按时回来吃饭。我去坟地找他,远远望去,奶奶的坟头布满了茸茸绿意,除了那棵泡桐的花谢了之外,旁边的一棵芍药己经顶苞。爷爷正在给奶奶烧纸,火很大,烟也很大,不时有纸灰随风摆动,有的直直升上空去,爷爷蹲在那里,身子朝前倾,脸朝着坟,烟雾把它围得有些模糊。听到脚步声,爷爷回了回头,看到是我,绷紧的脸缓和了一些说:“丫头,过来了?”
“是的,爷爷。”我走上前去,扶起了他。
爷爷双手背过去扶住腰,挺了挺背,示意我坐在草地上,然后他慢慢地又蹲了下去,一只手扶着地,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他随手扯掉一丛被火烧得半焦的草叶子,低沉着声音说道:“你七姑是你的亲七姑!”
我听得有些傻。但在我过多的猜测中,这个答案非常合理。我迟疑地“嗯”了一声,确定地点了点头。
爷爷看我信了他的话,眼里掠过一层回忆的薄纱,这层薄纱铺向远空,让眼前的一切都有了往事的颜色,爷爷在这种颜色中压着低沉的声音,说了一个遥远而清晰的故事:早些年村里连年大旱,村里的很多人都到外地逃荒去了,这个时候,七姑出生了,奶奶身体虚弱再加上饥寒交迫,没过俩月,生生饿死在了床上,大奶奶家原来是地主大户,家里偷偷存有一些余粮,只是夫妻俩不生养,早年路过荒野的时候,捡了一个女弃婴,就是后来的大姑,那个时候,大奶奶嫌一个孩子单薄,早就想再抱一个孩子来养!爷爷就找了大爷商量,大爷喜出望外,当场就把七姑给抱走了......。爷爷咳嗽了几声喘了口气说:“结果你七姑的命是留着了,只是婚姻的事太让人窝心了。两家有言在先,且是按了手印的,就是只要老辈还活着,就不能认亲!”
“认了又怎样?不认也断不了亲!”有一股无法言明的怨气在我的胸内翻江倒海,说出的话气哼哼的。
“这立下的规矩不能坏!”爷爷点着一根烟直视着我说:“你七姑的命是人家救的,人是人家养的,我没有说话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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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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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20 09:47
我问爷爷七姑知道这事吗?爷爷说,村里是有些风言风语的,她应该知道一些的,但她不想爷爷为难,总是暗地里给爷爷扯个布衫,买双鞋什么的。爷爷从胸前的衣兜里掏出一盒阿诗玛烟,他说,七姑出嫁后,他就没有再见过七姑,这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抽的烟,大多是七姑托人给送来的!我想起了七姑上车前的话,心里着实地抖了一下,接着心底升起一种涩涩酸楚,象烟雾一样,在我的情感里乱窜,我也是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爷爷抽完了烟,把烟蒂扔在草地上,烟雾徐徐,独自升空,不一会儿,熄了,象没有燃过一样。此时清风阵阵,坟头上的纸灰扑盖过来,有的飞在空中,有的滚在草间,象一些遗留散落的故事,跨过年轮,渡过岁月,再弯腰捡起,不过一把灰尘而己。这让人蓬头垢面的情绪!
爷爷看我想得入神,摸索着站起来拉了我一下说:“丫头,走吧?”我应了声起了身,爷爷的步履蹒跚了很多,我扶着他的时候,他的大半个身子都靠在我的臂膀上,使我抬腿迈步都有些吃力。爷爷急促地又咳嗽了几声,叹着气说:“唉,老了呀!”一时满目的青黛春色,在这一声叹气中模糊重叠起来,忽而又潜入心底一股萧瑟的阴霾,向我的心底沉去。
一夏燥尽,荷残叶坠,天气转凉后,爷爷病了。
秋深的蝉,还在竭尽最后一丝力气嘶鸣着,叫得草尖黄了一圈儿又黄了一圈儿,叫得叶儿飘飘坠下了尘埃,叫得人想把天空撕个空儿,把它给扔到天外去!爷爷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关了窗吧,我受不住这叫声!等我关了窗,他又半睁着眼皮说,还是打开窗吧,这屋里空气太憋得慌!
七姑回来看过爷爷一次,她站在爷爷的床边儿,放下东西,站站就走了。出了门,就靠在门外狠劲儿抹泪,眼睛肿得象两个桃子,屋内,爷爷也在抹泪,眼睛却象干枯的核桃皮一样,盛着两泉细微的光亮。
作者:
清姿
时间:
2013-11-22 22:01
七姑走后,爷爷的病越来越重了,去过几次医院,都说己无回天之力,还是在家休养的好。娘说,早冬的寒气一上来,爷爷就就不停的咳嗽,桌上的烟,放了好几天了,没有打开口,打火机晾在那里,等着爷爷点火。爷爷清醒的时候会说,收了吧,无福消受了!我没有收,娘也没有收。我最怕看到爷爷喝药汤时候的表情,那种痛苦跟他抽烟时的表情反差很大。
过了几天,爷爷没有什么表情了,汤水进不去,只能靠输液吊着气息。娘说,爷爷的病是被打出来的,当年被人打伤了胃,胃大出血,动了手术才保住了命,现在岁数大了,旧病复发,要走,也就是这几天了!我握紧了拳头问娘:“谁打的?”
娘说:“红卫兵!当年的造反派头子是爷爷的拜把儿兄弟,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六亲不认,把爷爷绑到台上好一顿打!”我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些。
娘顿了顿说:“知道村里的疯大娘是怎么疯的吗?她的儿子被红卫兵关在牛棚里整死了,怕摊上事,就放火烧了牛棚!”我立时明白了疯大娘怎么对火那么惊恐,也明白了为什么村里的人一致认定那场大火是她放的。原来在她疯癫痴语的背后,有这么一个血泪滔滔的故事!
而这些故事,真的就象故事一样,却是真实的陈列在我的脑海里,印迹在我的心灵上。这些故事这么近、这么真的发生在我的亲人和乡邻身上,毋庸质疑,有时候,某个时段的历史从来就是一个笑话,而这个笑话并不觉得怎么可笑,内心反而更加沉重和难过。这个笑话的内容是用人们的泪水和生命填补的。
作者:
创恒自动化
时间:
2013-11-23 09:54
心路历程。。。
作者:
清姿
时间:
2013-11-27 15:55
爷爷躺在床上没有睁眼,许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突然来了一些久违的精神头儿,喃喃地接了娘的话说:“村里逃荒的年月,那兄弟快...饿死了,我大半夜跑到队里给他偷了点玉米糠子活命,谁知道,过了多少年,他说我挖......挖社会主义墙角,把我揪出来当仇人打......”爷爷的眼角堆满了泪水,一动,顺着皱纹全给抖落到了枕巾上,立时潮湿一片。
爷爷哼着要翻身,娘和我把他挪了一下,他喘了一口气闭着眼继续说道:“救命的粮食都给他了,你的奶奶就是因为没有吃的被......被饿死的!你七姑......”爷爷再也说不上来话,只大口大口地喘气,痛苦的样子使他的脸都变了形,我差点哭出声来,忍着,用手背擦了擦泪,转身一看,娘的泪象断线的珠子一样掉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爷爷嚷着要抽烟,双手在空中乱抓,我递过去的烟,碰到他的手,他就抓得粉碎。精通医术的大伯赶到了,他给爷爷把了脉,说这是回光返照,一家人围在床边都哭起来,爷爷是真的听不到了!他的灵魂倔强地、不舍地、踉踉跄跄地徜徉在我们身边,一会儿醒,一会儿昏迷,一会儿面孔撕心裂肺地扭屈着,一会儿身体出乎意料地安静着。爷爷即将赴向的另一个世界,我清醒地知道这些,却没有力量使他的岁月再停留一些时日。面对亲人的离去,谁都无能为力,这怕是世界上最悲伤的一种诀别,眼睁睁地流泪看着,只能看着!
我想起了小时候爷爷讲的心黑的秦桧和脸黑的张飞,想起了天空乌黑乌黑的话,等我识得了大忠大奸,知道了政治运动,爷爷己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确实如爷爷所说,懂得,只要一眨眼的功夫,一切就要烟消云散了!
拂晓时分,爷爷去了,他躺在那里慢慢失去温度,整张脸瘦削得象一尊嶙峋的雕像,人间的骤风暴雨平息以后,他跟没有来过这个世间一样,爷爷从心底清楚到意识昏迷后,一直没有睁过眼!爷爷是村里第一个要求火化的老人,在当年,火化的政策己经下达,只是没有真正实施,爷爷当着村长的面说过,gov-ern-ment的政策就象刮风下雨,说不定哪天就变天了!到那时,埋过的尸体或许会被挖出来重烧!(事实证明,后来村里确实有老人去世土葬后被挖出来重填火化炉的。)
村长听了这话,面上紫红一阵儿清白一阵儿,恰似一面被暴晒了很久的国旗,飘飘荡荡的,神情还真有点拿捏不住。爷爷的拜把儿兄弟早年得病死了,爷爷的话摔打在gov-ern-ment最基层的干部身上,也算是出了一口气!其实他也知道,他命运里的坎坷与苦难,全是那个滑稽的时代造成的,跟小年轻的村委干部八杆子搭不着关系!
作者:
越野670
时间:
2013-11-29 19:32
帮顶
作者:
清姿
时间:
2013-11-29 20:34
爷爷走的时候,我在他的棺木里放了他最爱的烟竿和烟草,还有他翻了一辈子的水浒和三国。七姑一身重孝前来吊唁,未到村口就开始嚎哭,一路哭着跟个泪人似的站在家门口,扑向棺木就大喊着“爹!”乡邻亲友看到这景象,立时唏嘘一片。爷爷走了,生前,他没有听到七姑的这声爹,死后,他被七姑叫上了云端,传到了村子上空!他守着不能认亲的承诺,守了近三十年,他忍着时代造就的荒诞,顺从了一生的光阴。娘说,这就是你爷爷!
我常常跟七姑一起,去爷爷奶奶的坟头边烧纸,在坟头火热的烟雾中,我想起了爷爷的手,那是双辛苦劳作的手,被烟熏得黄了半截,他身上的味道,全是烟草的味道,在我的心里,爷爷的岁月被烟草熏黄了,己经成为一部长卷,这是因为感情。在灰烬安静之后,他抽着烟的样子,以及他的脸弥漫在烟雾中的神情再次浮入心底,是那种内敛刚毅,慈爱善良的品质,让围绕着他的烟雾都有了一种怀念的价值。这是因为人格。
爷爷的生命之火尽了,回忆里只剩下缥渺的烟雾缠在午后或是深夜,而我,还有七姑,无论人生的方向朝南还是向北,生活的路上是泥泞还是平坦,心里的火还要燃下去,我知道有一天也会尽了,到哪一天,不知道,但会有那一天。
我不再追问火从哪里来?因为在生活的漩涡中,有太多答案可以解释这个疑问,也有太多质疑可以推翻这个答案。我可以说它从天上来,从心里来,或从生活中来,从远古取火的历史中来。没有唯一的答案。
火的生命同人的生命一样混沌,一样迷惘,一样不知所措,它燃烧后散发的烟雾正是它对生命意义的最后追问,这个追问升上云天,容纳在天地之间,便与天地同在。我想起法国画家高更呼唤在名画上的疑问:“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往哪里去?”这个疑问或许就是最好的回答。而火本身,只要火焰不灭,它一生都在这个问题里盘桓、跳跃和思索,包括爷爷和七姑。
全文完
作者:
wuhaold
时间:
2014-1-15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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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uhaold
时间:
2014-1-15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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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梁子
时间:
2014-1-16 19:20
真的很精彩,图文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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