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姿漫语】卖白菜的父与子

清姿

卖白菜的父与子

    立冬后，白菜成堆，堆在市内街头成为应景，在装满大白菜的三轮车旁，或立或蹲着的都是一些外地人，他们有的人坐在马路砑子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一脸茫然，有的人哑着嗓子叫卖几声，四处留神着城管，满眼焦虑。有的人则拉起了秤杆正在称斤量，嘴角不忘夹紧半根烟，烟雾又从另一个嘴角呼出去，熏着了眼，眼角都眯织在一起，象落在地上的梧桐叶，皱巴巴地干了脉胳，而身旁的白菜一个赛一个的水灵。

    今年的收成看着不错，可也是真正卖到了市民手中，他们才算是有了一个好年景。

    我们都熟悉了这样的一些人，就象熟悉大白菜每年都会涌到街头一样。大白菜长得都一样，要比也是比一个新鲜和瓷实，而我们匆匆街头一瞥，总觉得他们的言谈举止也似相仿，要说相似之处也有，他们都有一样的心肠，那就是以最短的时间卖了菜赶回家去，免得在外受冻，免得家人牵挂，真要是哪天老天爷不开眼，来场风雪，这些白菜上了冻，那就得不偿失了。

    在街头卖白菜，是一种风景，可能是菜农们离土地太近，过于淳朴，让人愿意亲近，菜价也好商量，在街头遇到了都愿意买几棵以照顾一下他们的买卖，而在超市里买白菜，一步踏进去就是迈进了消费场所，贴了标签，除了买卖，没有感情，不能讨价还价，这就是很多人无所顾忌地挑挑拣拣的原因之一。这两种消费方式绝对有一丝微妙的对比效应。有时候，货币交换，交换的环境是次要的，而在于彼此交换的心底是否充满了怜恤和善良。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善良的，可是有件事改变了我的想法，人性里的善良有时候真的不纯粹，它会掺假，而且不易察觉。

    我每天晚上散步走到那个桥头路口时，隔三差五地会遇到一个卖菜的老汉，他不象别的菜农那样大声吆喝，他是等人走到三轮车旁了，他就站起来，带着笑迎着你的目光轻声说，买棵白菜吧？象是询问，又象是为了证明什么，接着他低头捧起一棵白菜开始剥菜帮子，只见他手法娴熟，双手之间虽充满了惜惜之意，可他还是手脚麻利地剥了一片叶子又剥了一片叶子，直剥得那棵白菜在路灯下清凌凌、白生生地发着幽光，然后他抬起头看着人谦卑地说：“如果恁还嫌菜帮子老，我继续给恁剥！”他第一次这样剥的时候，我站在那里看，等身边那些围看的人都走光了，我忘了走，一个没忍住，买了一棵，结果那晚我只好提着白菜散步。

    第二天我散步的时候，他还在那里，白菜堆小了不少，我的影子刚斜投到三轮车旁，他”蹭“地一下站起来又开始剥白菜。我说，我昨晚买过一棵了，那意思是我还没有吃完。谁知他一听就笑了但手不停歇，说：“咋样，闺女，好吃吧！好吃今天再买一棵！这没有上化肥，自家种的！话音刚落，他就把一个发着翡翠般光亮的大白菜举到了我的面前，紧跟着，他”刷“地抖开了一个塑料袋，熟练地把白菜滚到了袋子里，然后稳当地放在了电子秤上，一仰脸看着我说：“三块二，收你三块钱得了！今晚卖完俺就回家了！”

    我又提着白菜散了步，胳膊坠了一路，心也坠了一路。有点不是滋味。

    过了些日子，那个老汉的白菜摊又支上了，我出门远远地看到那个白菜摊就躲了，我走马路对面逆行也不愿意面对那个老汉。我一个人真吃不了那么多白菜，我真不想再提一个白菜散步！其实老汉并未相逼买卖，可我总觉得他利用了某些人的心理，某些人怜弱、善良、相惜的心理，这种心理第一次是可以利用的，第二次就会失灵，第三次人心就会麻木，N次后，人的心真的会起变化，人硬起来的心肠叫做漠然，是的，漠然最可怕，在冬季，它是唯一可以与冰天雪地并存的一种态度。我不想漠然，所以我只有躲避。

    躲避久了，渐渐忘了这事，有时候再走到那里，看到菜摊无影老汉无踪的，心里就暗自庆幸。

    有晚再去散步，忘了逆行，发现那白菜山又一次堆起来了，心里有点恐慌。恐慌后又坚决叮嘱自己，坚决不能停留，任他再剥光叶子也不买！等我走近后，发现白菜堆后坐着的那个人根本没有站起来，借着路灯的光芒我看到，换人了！是一个戴着毛线帽的年轻男孩，他静静地看着白菜，一脸的焦虑在稚气未消的脸上弥漫延伸，这种焦虑与他的年纪真有点不相称，我呼了一口气，不由得放松起来，抬起头，两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走过去，他没有剥白菜，真是好极了！

    过了几天我又去散步，发现白菜堆还是那么大，那个年轻男孩披着件军绿色的棉大衣坐在那里沉着脸，两只大眼睛雾茫茫的，象隔了老叶的白菜，看不到一点儿机灵劲儿。他就着半瓶矿泉水正在啃着一块烧饼，就象把这个季节的寒冷一并咀嚼着，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在吞咽着生计的艰难。一阵疾风吹过，头上猛然落下几片枯黄的枫叶，嚓着地面跑出好远，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哈了哈手，拢了拢围巾。那个男孩看到我走过来，就象看云飘过一样，不兜售，不叫卖，连笑容也没有，生意怎么会好？那天晚上我散步回来，顺手买了一棵白菜，他剥得不多，老叶子还带着，不过，我看到三轮车上的那套简单的、根本不能御寒的铺盖，我觉得值。

    第二天我又买了一棵，我看到他把卖白菜的几块钱塞进钱包里后，又慢慢地坐了下去，眼神一如既往的泛潮蒙雾，表情沉静妥帖得似乎这堆白菜卖得多或少根本不关他的事！我实在忍不住了，说：原来有个大爷在这里卖菜，生意不错的！他拉紧了大衣站起来，两只手搓来搓去的不知该放在那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是俺爹！他病了，家里种的白菜都是他来卖，菜卖不完就要露宿街头，他岁数大了，夜里熬不住寒气，病了！我却不会做生意！

    听完我心头一沉，有点难过。

     “你不如这样，等有人过来，你把白菜剥得鲜嫩些，这样卖相会更好！你不说话，你让你的白菜说话，也是一样的！”我真实地把他父亲的生意套数教给他。

    他腼腆地看着我说：“俺爹就是这样卖的，俺学不来，总觉得这样不好，剥了叶子，人家就不好意思不要了！”

    这小伙子真是淳朴，卖白菜都卖得这么有原则，宁愿露宿街头喝凉水啃冷饼也要为别人考虑。我开始羞愧。

    我羞愧我在买他父亲的白菜的时候，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给他一点帮扶，并不是以我之微力，让露宿在外的人早点回家，而只是对那几片被剥掉的白菜叶子心存怜恤。我的善良给错了对象。

    我羞愧，这个小伙子的父亲，无非是用一种买卖方式来取得他要达到的结果，他无恶意，他只是用一种买卖人的普遍销售方式来证明他的能力。事实证明这个社会需要这样的能力。

   我更羞愧，当我看到这个小伙子实在不会做买卖的时候，我却鼓励他用他父亲的销售方式，我既对老汉的销售方式无好感，又把他的销售方式说给他的儿子。从内心来讲，我以前狭隘的想法对于老汉是不公平的，是带着某种偏见的，人家明明是自食其力的正当买卖，我却觉得人家是取巧兜售。对于聪明的卖家，买家总是有心有不服，却很少有人佩服，这绝对是心性缺乏修练的结果。

    若是那老汉也不会做买卖，我又当如何？

    那一刻，我理解到，人，总是对于在绝境里无法前行的弱者充满了热忱的善良，而对于有能力举首阔步的强者却会善良减半，甚至善念点滴全无，这或许就是人性里最复杂的一面。都说活在这个世界里不容易，其实要想容易就容易，要想艰难也艰难，一切由心境决定，如何稳妥心性，提升境界，那就看个人的修行了。

   不知怎地，忽然有点感慨，我愿自己简单一些，再简单一些，这样生活就会轻松一点，再轻松一点。若有可能，真想做一棵普通的白菜，那么无论我亭亭立于田野，还是沸沸煮于锅内，我一定会是简单平凡的，这是白菜的菜语。

[ 本帖最后由 清姿 于 2014-11-26 08:56 编辑 ]

高兴人生

用不了几天  他的儿子也会和他父亲一样   剥了白菜皮卖  你不要自责  你做的没有错

高兴人生

叶之于

没有好办法啊，，

清姿

你的图配得好好啊！感谢。

风飞千山

czlaoxie

写的好，观察字希望，文字可以再简洁些

清姿

大师兄起的名字很好。谢谢！

他乡梦里

一个白菜的故事

星系使者

    那一刻，我理解到，人，总是对于在绝境里无法前行的弱者充满了热忱的善良，而对于有能力举首阔步的强者却会善良减半，甚至善念点滴全无，这或许就是人性里最复杂的一面。都说活在这个世界里不容易，其实要想容易就容易，要想艰难也艰难，一切由心境决定，如何稳妥心性，提升境界，那就看个人的修行了。

   不知怎地，忽然有点感慨，我愿自己简单一些，再简单一些，这样生活就会轻松一点，再轻松一点。若有可能，真想做一棵普通的白菜，那么无论我亭亭立于田野，还是沸沸煮于锅内，我一定会是简单平凡的，这是白菜的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