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清姿 于 2017-8-30 20:11 编辑
故乡 戏台 戏
多年以前,工作在外,回到故乡,故乡人见我打招呼会说:你回来了?我自自然然地答声:嗯。
后来,嫁为人妇,又回到故乡,邻里会亲昵地问声:来了?他们把”回“字给去掉了,似乎把我在此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岁月全部架空了,我象个不为他们熟知的外人一样,彻彻底底地成了”泼出去的水“。我对此曾反复强烈地提出异议,可寡不敌众,他们都这么问。
对于故乡,仿佛用一生去居住守望,才是对故乡最爱的姿态。我不似古人“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般的经年在外,每年都要归乡省亲,与年迈的父母相聚,但很快就踏上归途,这让我对故乡越来越有歉意,也越来越感觉故乡人客气极了,他们亲切地看着你,象打量一个歇歇脚就走的客人,你会不自在,会在内心强辨自己在故乡的一隅之地,不,半隅也好。可你不得不承认,你的户口、工作和住址都在异乡,你籍贯在此,出生在此,成长在此,可那又怎样,你终是离她而去了。
岁月迢迢,他乡遥隔,那些故乡人、故乡事、故乡风物非但没有淡忘,反而愈加清晰,时光如酿,旧忆大多醉人,包括梦里的大背景,无论怎么绕,都是故乡的河流、高山和村落,年岁愈大,梦境里的自己愈是固执地回到小时候,于是你渐渐地肯定了,故乡是你梦始的地方,更是你梦回的地方。
梦回故乡,我曾经一度盘桓在故乡的戏台之上,那里是故乡的另一张脸和另一颗心。现在故乡的戏台,我已经好多年未能亲临了,一是没时间,二是想象着几十年后再于戏台下闲坐看戏,放眼一望,周围熟脸一堆,时光不着痕迹地流逝着,却把痕迹都留在了人的脸上,谁都是此刻的样子,以前的自己,都跑哪里去了呢?!
任何事物只要列出诸如一、二、三等条目,便俱是条框、修饰和掺加了主观之念,看戏,无非爱或不爱,并不复杂。我剖开了内心分析,我爱故乡,爱故乡的戏台,爱戏中的人,爱看戏人的神情,爱戏台之下的喧嚣以及戏台之外的又一番天地。倘若不然,就不会每年六月,身未近故乡,心就飘在了故乡戏台里的笙乐水袖里,出不来。
学生时代,学校以外不到三百米就是戏台,倘若要唱大戏三天,那么学校必放假三天。戏台子是临时搭建在一块荒地上,要填土打坯,固定木桩,接着木桩上套起木桩,用粗绳绑结实了,开始扯幔布、铺地毯以及拉线装灯等。搭建戏台子得一天,我早上去学校,看到一群人在热火朝天地打土坯,心里蓦地就会喜一下,中午回家吃饭,看到土坯上矗起了条条木桩,心就更喜了,到了晚上放学的时候,戏台子的轮廓已然成形了,就差里外两层的幕布来柔软这些粗犷的架子了。
戏台上的幕布也是有讲究的,里边的一层是浅浅的白或淡淡的蓝,以便突出戏服的华彩,前幕布一般是墨绿色的,是那种深潭般的绿,徐徐拉上,那里就隐藏着一个生旦净末丑的世界,缓缓拉开,那个美丽的世界就活了。而幕布之上的短帘布,大多是厚重的绒布,枣红色的,迎风便如浪般涌动,就象姑娘额前的刘海,总要有一些才显风情。
少时看戏,我根本坐不到那里,觉得站着更为自在,只要戏台上出来个花旦青衣,我就会看痴了,那眉眼,那身段,那嗓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扼住了我的魂儿,只待那青衣演完了退到了后台,我便着了魔般地也到了后台。
在后台,我会很乖地偎在一个角落里,看着演员们描眉画眼,插花戴帽,看着他们急火火地撩起布帘迈向前台,又看着他们平静静地回到前台,对着茶壶喝水,或静坐,或补妆,或是听人说了一个笑话,有人呛了气儿,有人笑得珠翠乱颤......他们没有了戏台上的样子,象个平常人一样的说着世俗里的话,跟穿越了似的,一时觉得怪异极了。
在后台呆得过了新鲜劲儿,我便又会摸向前台的一侧,那必定是吹笙拉胡的一侧,我缩着身子赶紧坐了下去。
戏台是土垫的,我当然是坐在了土地上,事实上我不得不坐在土地上。但凡唱大戏,戏台两角便挤满了孩子,一些孩子到了台子角,天性难抑,一时兴起,在前台跑来跑去,前台看场的人一般长得凶神恶煞,他手里的那根长竹竿是为看场准备的。谁在台子角或台下有了异动,他只轻轻一挥竹竿,那些孩子便安静了。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听身旁的琵琶音,是如何的婉转低沉,又是怎样的明媚欢快,我在诸多乐器的合奏中分辨每一种乐器的声音,最后我听出了一些规律:二胡和板胡无疑是曲调的先锋,笙到任何时候都是和音,除非独奏,而那锣鼓一敲,激奋人心不说,肯定又要变曲调了,那极富节奏的梆子声也不是极容易敲出来的,我曾经一度去猜想做梆子的木料!
“你,说你呢......下去!”前台那个挥竿子的人一扭身儿看到了我,正待竿子挥过来,我便如受惊的小鹿般跳下台去。一般也就一米多高,摔倒了也会自己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继续靠边儿站着。
这是看白天的戏,母亲坐在里场,很放心地把我放在外场,倘若去看夜戏,我便不得不坐在人群里了。
天刚擦黑儿,戏台下已然是黑压压一大片了,有些远处的老人白天看了戏并没有离开,都在占场子,有的好几年没有碰过面的老姐妹,就挪了凳子坐在一起,手拉着手开始聊天,从年轻做姑娘的时候一直聊到现在当奶奶,说呀说呀,仿佛一辈子都说不完似的;一些老汉坐在那里摇着蒲扇,话倒不多,大多是你递给我一根烟,我给你点个火,围在一起喷云吐雾,偶尔提起今年的收成,或是说说明年的打算,便无话了。年轻人呢,一般都在外场,正当年的小伙子在人群里看姑娘,看谁家的姑娘长得好看,合了自己的心思,就百般打听人家的姓氏地址,好央了媒人去搓合。而姑娘呢,则低头站在同伴身边,有了心思了,就回头望一眼,没那心气儿的,就一直别着头,装作没看见,让那人看不到正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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