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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姿漫语】老歌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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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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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29 14:3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清姿 于 2016-11-29 14:39 编辑

老歌旧事




     十年前,一旦有新歌传遍大江南北,我大多都是左耳入,右耳出,印象模糊。老歌不同,旋律是熟悉的,歌词是张口就来的,唱红这首歌的明星,在心底仍然是天神级别的。十年后,以前的新歌披着霜花变成了老歌,更早的老歌渐忘了,可是不能听到老歌的旋律,若跟上了节奏,哼着哼着就跟松毛虫排队走松枝儿一样,规规矩矩地就上了道儿。

     对老歌的忠实度,岁数越大,捍卫它的决心就越大,本性难改,能改的早就改了,改不掉的这口曲儿,就这样没年没月地爱着。

     总有这样的时候,进了恋歌房握着了麦还不知道挑哪首歌上口,正踌躇思虑间,不知哪个同岁的人点了一首经典老歌,你的眼眶便会不由自主地涨开,眼内热浪滚滚,遏不住的青春回忆一下子就回来了。回到从前不是不可能,歌声为媒,词作牵引,你放开了歌喉,就慢慢地走了回去。

    周国平先生有篇《灵魂似乎还活着》的文字,他对摇滚歌手崔健的《一无所有》的歌词做了深刻的探讨,两个不同领域的人物关于哲学,摇滚,音乐,生活的对话,延伸的意义非我年少时的体会。少时每次听这首歌,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一个满脸忧郁的年轻人,他爬在山坡,走在旷野,身边有河水,最主要的是有一个容貌不知怎样(估计很美丽)的女子纠结着跟他走或不走。在看过周国平先生的文字之后,眼前浮现的这个人的岁数发生了质的变化,由青年到中年,有可能到了老年,他已经不在匆忙奔走,歌词里的“走”上升了一个高度,理解为人的追求和思想,可是那个女子依然存在,我固执地认为她存在。

    如果你认为她可以存在,且让她存在,对于一部好的词曲作品,每个人的理解都有独到之处,人的第一感觉一直是个奇妙的楔子,通过楔子这个入口,才能平顺地进入洞天世界。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候,是在登封老家一国营煤矿矿区的剧院里,那一年,我上初一。彼时,这个煤矿叫太平煤矿,建成还不到两年,剧院也是刚刚落成,煤矿工会为了活跃职工文化生活,请了省里的歌舞团为矿工们演出,到了后半场,正逢我们下晚自习,学校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心照不宣地往剧院跑,本来二十分钟的路程,我们十分钟就跑到了。剧院门口要验票的,周围还有矿区的保卫呼啦啦地来了几十号人,一张票五元钱,相当于我一周的早餐费!我运气一般不错,因为我小姨是矿区工会的职工,她做验票的工作,每次我排着队走到剧院门口,向她露出一张笑脸的时候,小姨的头一扬,脸一沉,一双怒目能喷出火星儿来:“你咋又来了,真不知道有啥看的!走吧,走吧,回去吧!”

    小姨长得标致,烫着时兴的发型,身着花格子衬衣,一条喇叭裤下配着一双锃亮的高跟鞋,站那儿比我高出一头来,我说:“小姨,你的衣裳真好看,最配你了!”小姨身子往前一倾,“哼”了一声抬了抬脸。她的身边站着两个年轻的保卫,衣帽整齐,虎视眈眈,摆着下一刻就要把我拉出队列的架势。

    我嗫啜着又道:“小姨,再有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就看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那两个保卫听我这样一说,眼光溜向他处,假装没有听到。小姨不搭腔,我就电线杆儿似的杵在那里,不走。

    小姨没法我,我不走,她不能让保卫把我拖走,而且后边的人流一直朝前涌着,她只好打开把门的栅栏,放我一个人过去,却把我最要好的同学小云隔在了外边,我低声对小姨说:“这是我同学,我一个人来也不安全,总得找个伴儿吧?你就让她进来吧!”小云隔开小姨的目光,正眼巴巴地看着我。

    小姨又哼了一声:“下次不准来了,每次都这样,自己来还带着别人!快点进去!别耽误我验票!”说完,栅栏起了,小云进来了,回头朝小姨鞠了一躬,俺俩抛了命地往里跑,事实上,我们不是赶着看节目,而是小云进来之后,我听到有位同学在喊我的名字,我知道只要我抬头与那个同学对上了眼,我就必须得带他进来,而小姨的目光又是那样的严厉、权威和不容商量!

    眼前隔着一面厚实的黑皮门帘,这面门帘隔开了没有票的同学们,在那个年代,要是有学生买票看歌舞,那么他老子一定是打煤窑的!一般家庭的学生是不会买票来看歌舞的,谁都不会拿肚皮豪赌,进不来剧院,他们就坐在剧院门口的阶梯上听歌,就回学校去了。第二天,上早操排队站列的时候有人会突然戳一下你的后背,问,你真没劲儿!昨晚也不叫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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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29 15:00 | 只看该作者
详处略写,略出详写,关于叙事的文字,抓住重点但要一笔而过,这才是不露痕迹。
这个故事的本身是旧事,至于老歌该多说几句。
比如听着歌想明天同学们怎么面对,再比如小姨的脸色与服装。
随后几句,文无定式。
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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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9 15:19 | 只看该作者
风影大师兄 发表于 2016-11-29 15:00
详处略写,略出详写,关于叙事的文字,抓住重点但要一笔而过,这才是不露痕迹。
这个故事的本身是旧事,至 ...

受教。这篇胡乱写的有点长了,后边还有。我继续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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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9 15:20 | 只看该作者
且说 门帘之内,剧院上空,泛着星灯,点点转动,舞台上的架子鼓手正在起劲地敲打着,舞者如痴如醉地演绎着霹雳舞,剧院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欢呼、沸腾和难以遏制的力量,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人一站定立马开始眩晕起来,象是张开翅膀飞到了宇宙之中,整个身体的毛孔都张开了。场内黑压压坐满了人,有人吹哨,有人鼓掌,有人跟着哼唱,我们找了座位便会坐下来,有时候没有座位,我们就在后排站着,个儿低看不到,便站在大人背后一蹦一窜地秒看舞台上的绚丽。在这里,我听到了《站台》,听到了《路灯下的小姑娘》,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一位歌手嘶哑地唱着: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小云趴我耳朵边问:“这是什么歌?这么好听!”我说我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那个年代的校园里除了唱《让我们荡起双浆》,便是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哪象这首歌?!这歌词,写得大胆、直接、不做作,歌手毫不掩饰地呐喊着唱出来,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能激发心底隐藏的力量。我认真地听,听着听着,一个忧郁的年轻人就浮现在脑海里了,接着一个女子出没于他的眼前背后......

    艺术给予人的影响是惊叹、震撼和超出意料的。记得当年那时全场观众群情激昂,几乎都挥起手来,跟着节拍,跟着歌手一起唱着:脚下的地在走,身边的 水在流,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有的人站起来,跳到凳子上唱,有的人在人行道上扭晃起来,带着安全棒的保卫们站在剧场里,拿着手电筒看谁行为过火就直接照着那人的脸,直到他们平静下来。

    我真正的平静是第二天在校外的一个书摊子上掏了五毛钱买了一本歌书之后,这本歌书里有《一无所有》完整的词曲。然后借了邻居的磁带(父亲买的磁带都是朱明瑛之类)拿家里听了半夜,终于把首歌给学会了,可惜,女声再怎么风霜峻岭,也抵不过男声的嘶哑阳刚,自己唱唱就算了,喜欢在心底,没必要把它张扬出来。

    在我的记忆里,那些年,我就是在老师们铁溜跟的“嘎嘎”声中、喇叭裤的穿梭声里和与同学们一起读书的朗朗声中,外加《一无所有》的歌声中度过的,当年,我省吃俭用大半年也烫过一次头发,第二天就剪了,因为我的古板严厉的班主任老师说:“如果你不剪的话,就退学回家不必来学校了!”

     而我亲爱的母亲说:“如果你不剪的话,就呆在学校不用回家了!”
   
     学校要回,家也是要回的。我的字校坐落在香山脚下,院内杨柳扶疏,花草宜人。一条溪水自西北而来,朝东南而去,途径校园南侧,一湾清流,几曲蜿蜒,浅处水到脚脖,圆石裸露,几近干涸,深处架桥,水草丛生,深不可测。校园门口围着一泊小湖,湖水涨的时节,岸边的草也淹了,走在湖梗上,小鱼儿就在脚下转悠,野鸭浮着,三两只勾头偎脖,语未尽时,偶听得鸬鹚的叫声,寻声而不知其藏身何处,是为趣。若是到了秋天,此湖则是入画了,此刻毛蜡和芦苇是最美丽的,弯在湖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是一撷绝色。更绝的是湖之正南,有一大片绿杨林,绿杨林里踩出一道发白小径来,野花便在这小径两旁绽放,一朵挨着一朵,跟着野花走,穿过杨树林,过个漫水桥,朝东不远处,在浓茂的密林下,房舍连连,炊烟四起,这里便是我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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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9 15:28 | 只看该作者
学校与家是故乡的一个缩影,是我的整个世界,我在这个美丽的缩影里,可以自我放大到无限倍数,也可以谦卑缩小到微不足道。学校与家是无论如何不能舍弃的,剪不剪头发,那是次要问题。
      
    对于我们农村的孩子来讲,新建矿区剧院的地位是重要的,那个舞台上不止有歌舞表演,还有杂技和相声表演,更多时候是放映电影,小山村的村民沾光不少,也长了见识,也使我对这个新建的太平煤矿多了一些关注。太平煤矿隶属市矿务局管理,在此矿没有建成之前,周围的大小村落里已经有很多小煤矿如雨后春笋般冒将出来,太平煤矿建成之后,虽然横跨几个自然村,其中整个矿区在刘村和张村占地居多,并未引起人们过多注意。

     整个煤矿分南区和北山,南区是办公和生产基地,它是整个矿区的经济命脉,北山是居民区,之所以叫北山是因为居民小区的背后就是一座大山,属伏牛山系,山不高,土居多,有铝石、青石,也有开荒的农田和野草树蒿。新盖的居民楼依山而建,矗在农村院落之外,又独成一体,一排一排,煞是醒目。小区居民们方言混杂,大多来自豫东平原,也有来自豫南山区的,于是我们就经常听到闲不住的老人纠正他们的口音,说他们念音不准,老把“是”字念成“十”音,其实应该念成“四”音,稍带贬义的称呼他们为豫东蛮子。而北区的据理力争的外地人有时候急的从衬衣口袋里摸出钢笔,在手心里认认真真地写shi,对人说道:“你看,你看,明明是“是”吗?怎么是“死”呢?”

    南区和北山的正大门遥遥相照,相距约有两公里之远,中间有一条宽阔的柏油路相连,路两边杨柳相映,月季芬芳,到了晚上,路灯乍亮,光芒灼灼,靠路两边有卖水果的,做小吃的,裁剪衣服修鞋的,一应俱全,俨然一个繁华的街道,行人多了起来,大家走向柏油路,男孩子抹了头油,东张西望,故作镇定,女孩子穿了漂亮的衣衫,婀婀娜娜,象走秀。老年人则坐在道路两边,有人打麻将,有人闲侃,也有人说到酣处笑岔了气儿的。那些青年男女走在路上,皮鞋鞋底”嘎嘎嘎“地响,若是哪个女孩子”啊呀“一声也不必诧异,一般有两个可能,一是后高跟踩到了碎石子上,崴着了脚;二是走得靠近路边,铺路的时候沥青没有碾平整,铺完全,不小心把鞋跟陷进泥土里了!

    在这样的一个热闹的街道上,人再多再挤,你还是能分辨出外乡人和本地人来,脸上是看不出来,主要看神态和衣着:

    本地人有钱。太平煤矿的周边有许多小煤矿,家家户户有烧不完的煤不说,在小煤矿上都有担职,或是量煤车,或是记账,或是做电工打杂 ,手里只要松活一些,是不会下煤窑挖煤的,这种最累最苦的活儿是留给外乡人的,这些外乡人,不但有来自河南各县市的劳动力,还有从四川,安徽赶来讨生活的年轻人。任你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风度翩翩,还是得钻煤窑掏煤炭,没有啥可得意的!综合种种,足以使本地人站在外乡人面前,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高人一头的优越感。在焦麦炸豆的农忙季节,本地人是正儿八经的庄稼人,一头扎进田地里,忙得连头都不抬一下,下地三天后,他们暴晒出来的古铜色皮肤和衣服上的泥浆尘土以及大老远都能闻到的汗腥味儿,就算穿着当时最时髦的白衬衣,也不能掩饰他们的身份。

    外乡人怯生。因为穷困才选择来煤矿掏煤的职业,很多人在他们未来到此地以前,他们只听说过煤的存在,能烧上九眼煤球那得有了不得的能耐,豫东平原富起来的农民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烧些散煤或煤囫,更多的农民还例行着烧芝麻杆和玉米杆的传统,他们来到豫西,看到大山犹觉新奇,再看到煤,犹如淘金者看到金沙。他们走在路上大多靠边走,如果走在路窄的地方,他们绝对侧过身子给本地人让路。 他们上街买菜也不讨价还价,问了价钱,买了就走,他们穿着随意,样式老旧,洗得发白还是干干净净。对,就是这个干干净净,外乡人给人的印象永远是干净的,朴素的,含笑不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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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9 15:29 | 只看该作者
他们说话的神态,走路的姿势都相似极了,迎着风走过去,头发梢里发出好闻的味道来,这种味道穿过熟透了的甜甜的玉米穗子,游离在原野的野花瓣上,屏息一嗅就醉了!这绝对不是乡村农民们惯用的胰子味儿,我的一位“有见识”的同学李好说:“他们用的是洗发膏,海鸥牌的,我家都有!”

    我说:“我用的就是这种洗发膏啊!洗完头发又黑又亮,可香啦!”

    李好说:“光洗头发没有用,得洗澡!”当然得洗澡,在房间放上一个大木盆,放热水,整个人泡在木盆里洗上一洗,舒服极了!李好撇着嘴说,不是你的那种洗?得去澡堂子,那是淋浴,干净又卫生!

    澡堂子?淋浴?没去过,不知道,可不能说出来,这也太丢人了。回家小心翼翼地问母亲,母亲大怒说:“小姑娘家家的,在家洗洗就算了,还想着去澡堂子!天天上学都学的啥?”

    母亲这一发火,弄得我也不敢问了,得了机会偷偷溜镇上,转来转去也没有瞅到一个澡堂子,私底下找了要好的同学问,她们说,她们也好奇呢?哪里有澡堂子?澡堂子里到底什么样?有人说,城里很多,可就是太远了,大家一哄而笑,这等于没说。

    终有一天,小枝同学把我们叫到一块儿,神秘地告诉我们说,澡堂子在煤矿南区呢,她去澡堂子洗澡了,没敢跟家人说,是她姑趁着天黑带她去的,叫她别说出去,她也是实在憋得难受了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大家一听都兴奋起来,小枝更兴奋,她涨红着脸,象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给我们连说带比划着里边的设施,又是冷水管又是热水管的,又是水蒸汽又是放衣柜的。大家没弄明白,决定来一次集体洗澡,时间就定在本周周五,没有晚自习,大家洗完了澡可以早点回家。

    临散的时候,小枝特别嘱咐道:记好了,每人洗一次五毛钱,概不赊账啊!

    煤矿南区的大门,一直有保卫守着,我们十几个同学进大门的时候尽量抬高头,装得象矿区子弟,可是没用,他们眼尖得跟猫头鹰一样,一当头儿模样的保卫让我们停下来,一一盘问,知道我们是来洗澡的,只说,周五来洗澡的人多,你看看你们一共来了十三个人,女澡堂的喷淋一共才几个呀?!

    我们听出话音了,一个一个噘起了嘴站那儿不离开,我们算是团体行动,要去一起去,要撤一起撤,那保卫也不多加为难,打开门不再说话,算是放行了。南院很大,沿着人行道朝里走,没多少矿工,很多人在上着班,看到有湿头发的人从对面走过来,问了路,东拐西摸,终到目的地。一进门,我们就呆住了!

    只见门前放一桌,桌后坐一女,手里拿着票,票额五角,见人撕票,头都不抬一下,生意空前绝好。房间里烟雾缭绕,气味熏人,所有的铁皮衣柜,全装满了衣服,衣柜柜顶上摆满了各式鞋子,更多的衣服堆在一张大床上,有人脱掉了衣服正提着洗漱用品往里走,有人洗完了站在床前穿衣服,抓起的衣服,挑来拣去的,象挑菜,用擦肩接踵来形容澡堂里的人是极为贴切的。走到里间,看到了喷淋,不,确切说是钉在墙上的伸长了颈的自来水管,为防止水的压力过大,每个自来水管上都搭着毛巾,水顺着毛巾流下来,水注倒是不小,一个水龙头下站着四五个待洗浴的人!我查了查,一共有十五个弯了脖子的水龙头,如果按五个人共用一个水龙头的话,那么粗略估计是七十五人,这还不算我们刚刚进来的十三个人,这个澡堂除却放衣柜换衣服的空间,剩下洗澡的面积也有百十平方左右,想想看,近百十号人挤在一起洗澡,也真是够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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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9 15:30 | 只看该作者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里想的大约一样。我真想扭头就走,忍住了,怕同学们说我矫情,也心疼那五毛钱不能白扔了。幸而我们是第一次来,在这前所未有的喧嚣之中,未免新奇居多,适应片刻,大家倒也不去在意人多了,就这么挤挤扛扛的,窝窝囊囊的,平生第一次在澡堂洗了澡,可并没有觉得有多稀奇,这完全没有自己放一大盆水,打开双卡录音机,边洗边听音乐来得自在逍遥。由此我否定了那位“有见识”的同学的话,什么干净得来澡堂子洗澡,瞎胡扯!那是她的偏见,对于农民与国家职工的偏见。在日渐富有的家乡,慢慢地,本地人与外乡人的待遇不知不觉翻了个个儿!

    过了几年,镇上也有了澡堂、浴池之类,逢周末假日,洗澡者众多,不过我已经习惯去太平煤矿了,主要喜欢那条柏油路,路两边的树长高了,有了林荫,在林荫下骑着自行车的感觉,象是在飞。去矿区洗澡原来是瞒着母亲,后来开始明目张胆。记得有一次我提着洗漱篮出了大门,刚骑上自行车,母亲问道,干啥去呢?

   我说:“洗澡去啊!我带你一块儿去?”

   母亲白了我一眼,说等等,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个黑色购物袋,说,把你的篮子装进袋子里,大姑娘了,洗个澡,提个露脸的篮儿,弄得谁都知道了!

   我不屑,可按她说的做了,其实村里的姑娘媳妇都是提了鲜艳的洗漱篮去洗澡,到了母亲这里,得用个袋子给罩住,其实能罩住什么呢。

     一年一年,草长莺飞,一年一年,落叶飞雪,自然景色的变迁,并未觉出多少变化,在平静如水的日子里,我们能感觉到矿区居民生活的变化,不只是他们的菜篮子里多了肉添了鱼,脸上有了光彩,精神头足了,南区的澡堂面积也扩大了一倍,装修一新,澡堂添置了真正的喷淋头,收费从原来的五毛涨至两块。他们还建了自己的医院,有集体的职工食堂,有丰富的娱乐项目,有了自己的子弟学校,请了资历深厚的老师,毕业的学生可以保送到大城市里继续读书深造,深造之后,他们可以回归矿区,不回来也会有更好的岗位安排。而本地人,要不努力读书飞出去,要不依旧脸朝黄土背朝天。

     矿区居民还是非常有远见的,他们居住到此也就不不多五年的光景,他们的子女们读书的读书,工作的工作,一家几口吃公粮,月月有进账,他们走路昂起了头,开始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说笑,她们扎堆儿去城里购物,衣服风格大有变化,他们骑上了喝油的摩托,穿梭于田野间甚是拉风,他们浓重的家乡口音不见了,相互之间说起的普通话清脆好听,而转过脸,对本地人说起话,依然用他们的土话,他们用普通话和方言来对话不同的人,这个不同不是无意识的,也只是个开始,他们开始用不同的方式对待不同的人。

    相比前几年小煤窑冒泡似的遍地都是,本地人靠矿吃矿,着实捞了一把,物极必反,几年以后,地下浅处的煤掏空了,由于设施技术等配备人才等问题,很多小煤窑纷纷推架子散场,农村的剩余劳动力多了,他们把目光投向了太平煤矿,发现这个煤矿的工人数量有增无减,北山的居民楼一幢一幢的每年都在增加,每天来往拉煤的货车排队排出两三里长,国矿就是国矿,规划一流,设备一流,技术一流,背后有个国家撑腰,到底是不一样啊!

    光看着眼馋不是本地人的作派,这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能坐吃山空不成,有些人就搭伙儿去矿上找临时工干,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干啥都中,坚决不下矿井!国矿在此安营扎寨多少年,除了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外,还要照顾到矿区边缘的群众关系,给附近村民安排点杂活干干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一部分跟村长、支书有点关系的农民们在某天拂晓的鸡鸣声中,趟着露水,披着星光,踌躇满志地来矿区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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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很快发现了国营煤矿自有国营煤矿的好处,这里虽然规矩颇多,要求严格,领导也都是些面相敦厚的知识分子,一般不会丢脏话,开会的时候不小心掉出俩仨不干净的字儿,立马就改口道歉了!工资福利显然高出小煤窑的待遇,安全系数也高,又签了合同,国家又交养老又给办医保的,这是掉福窝里了!

     “我说咋那么多外乡人死赖在这里不走呢,原来这是来端咱们当地的金饭碗来了!”  “便宜那些外地蛮子了,这么多年没看出来,咱的地盘,叫人家来挣钱了!”“咱也去矿上上班去!他们外乡人也不会说啥,咱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切,啥井水不犯河水,这水是他们该流过来的吗?本就不该流咱这儿,老子给他堵回去!”......本地人没事在村头碰面了,让个火,点支烟,蹲青石板上你一言论我一语的,从头到尾这么琢磨一番,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儿的。

    再不是滋味,本地人的面上也不带出来,在工作的磨合中,在年复一年的相处中,他们与外乡人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他们称兄道弟,喝酒打排,谁家有红白喜事,开始互相走动,更有甚者,有的做起了儿女亲家,外乡人的女儿嫁本地人的不多,大多嫌农村子弟教养不够,游手好闲,本地人的女儿嫁外乡人的倒是多些,他们瞧上的是外乡人能够吃苦,还有单位分的掏不了多少钱的安置房,比吃了上顿没下顿,没事泡戏台子,晚上聚众赌博的农村汉子强太多了!一时,婚嫁风起,到了年纪嫁娶和未到年纪先定亲的,牵线搭桥的,你来我往的,把个小小的北区大门都快给踏平了。

    话说到了眼下的时代,再不是唱一首《一无所有》,就有妹子跟着你走的时候了。眼看着村落里水灵的妹子们嫁人的嫁人,定婚的定婚,剩下些歪瓜裂枣拣剩下的大闺女,俊俏的后生们也看不上眼。他们牙咬得痒痒,把目光瞟向煤矿南区,那里有流热汗,露白牙,戴着矿工帽,一身黑煤衣的外乡小子们,凭什么好事都让他们占了去,难道就因为他们下了煤窑,挣着了票子么?切,老子也去干!

    最先闹着要下煤窑的是张家小子,张大力,三十岁的光棍,这小子人如名字,粗壮敦实,一顿能吃三张锅盔大饼,外加三碗大锅菜,就这还不算临吃完再填两碗稠粥,干活自是没说的,可是爹娘一听他要下煤窑,泪就先流了出来,他娘先说:“孩儿,你没听人家说过么?当兵的人,命被子弹串着,是睁着眼会走动的死人!下煤窑是在活人先被埋着,离死也不远了!你看看,你看看,我和你爹都这岁数了?!”张大娘低下头去,一头乱蓬蓬的白发迎着中堂风,每一根摇摆的头发都发出强烈的白色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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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30 08:22 | 只看该作者
想念那时候的简单,很精彩,尤其关于洗澡的描述,反映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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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不错,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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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一无所有的人估计你是岁数最年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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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2 11:32 | 只看该作者
czlaoxie 发表于 2016-11-30 17:42
喜欢一无所有的人估计你是岁数最年轻的了

确切说,00后也有喜欢的,但能看到现场版,不管是不是崔健,确定不多了。
清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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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4 22:01 | 只看该作者
他爹蹲在门口,往烟锅里装点旱烟,点着火猛抽了一口,又徐徐吐出来,接着话头说:“钱是个啥,能有命重要?地里忙活忙活就算了,想恁多干啥!娶不上好媳妇,就放低条件,好赖是个女的,都能成个家!”


张大力不吭声,他知道他说得再多,也说不过爹娘两张嘴,他们是铁了心不想让张大力下煤窑,只听得张老爹又道:“你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前年我在西村集体煤矿开卷扬机的时候,半夜井下灌水,跑上来五个人,竹筐吊到井顶,人吓得站都站不起来,淹死了三个人,等抽完水找到人抬上来的时候,肉都泡烂了,我可不是瞎唬你!你要是敢去,我打断你的腿!”


张老爹说完瞪着眼,两个浑浊的眼球骨碌着,竟然泛出惊悸般的光亮,一闪一闪的,恰如夜半老坟地里冒起的两股坟火,看得张大力后脊梁发冷。


“是啊,是啊,这周边的煤矿,哪一年不死十个八个的,宁愿坐家里饿死,咱也不去!”张大娘说着抬起了头,看看儿子会有啥反应,可是张大力没有反应,他把心思憋着,脸上一点儿也不带出来,他正端着一碗玉米糁,怕烫着嘴,“吱溜儿,吱溜儿”沿着碗边转着圈儿可劲儿吸,饭没咽下几口,呼噜了一肚子的气。


张大力不说话,并不是认同了爹娘的话,这小子,自小就犟得很,爹娘的话唬不住他!张老爹这样忖道。他又重重抽了一口烟,把最后一撮烟丝儿燃尽了,看着烟雾飘远,就把烟锅“当,当,当”地磕在门槛上,发狠扔下一句话:“你想好了,是下煤窑,还是要爹娘,你自己选!你要敢去,我跟你娘现在就到后山上吊去!”

话不多,可瓷实,张大力太了解父亲了,这个固执的老人,拿命都拼上了,他可不犯这浑,他得想别的办法。张大力老实了,他跟着采石队在后山坡帮人装卸铝石,一天挣不了几个钱,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卖力,再也没有在二老面前提过下煤窑的事儿。


等过了新年, 张大力收拾衣物结成包裹,说农闲在家实在没有啥意思,要去城里挣活干,爹娘一想,不能拦着儿子的活路,就放行了。
这一放行,张大力自由了,他算好了日子,到太平煤矿报名去了,他混杂在一堆外乡人中间签了合同,成了一名井下采煤队的协议工,要想转正,得好好表现干三年!幸好,太平煤矿井下没有熟人,也不会有老乡,宿舍离南区不远,饿了有食堂,累了有宿舍,宿舍里还有单位发放的棉被,国家就是想得周到。张大力很满意。他隔三差五给父母打一个电话报平安,父母还得跑大队部接,一般情况是这样,张大力先打一个电话给队部,队部会计一听是张大力,挂了电话去找张家二老,大约半个小时后,张大力会再打过来,每次张大娘接到电话就掉泪,说:“长这么大你没有出过门儿,在外过得好不好,怪叫人担心......“张老爹急了会骂道:“你个兔崽子,你这一走都仨月了,啥时候回来?人家给你说了个对象,你也不回来看看......”

话说张大力在井下埋头苦干了半年,等工资一发,理了头发,换了身干净衣裳,买了几斤糕点,到集市上挑了一个猪后腿,怀里揣着半年工资就回了家,在家门口碰到了邻居李二婶,李二婶凑近才看出是张大力,她说,大力呀,去城里这些天,回来都不认识了,你身上的这件衣裳是城里买的吧?


话是这样问的,可李二婶却看着张大力手提的猪后腿,红的厚瘦,白的薄肥,一层猪皮紧实地包裹着,这一顿牙祭可打不完呀,她往后退了几步,打量着这个后腿的斤量。


张大力笑了说:“二婶,这件衣服好几年了,只不过洗干净了!”


“我看着可不象旧衣服,象新买的!咦,大力,你一笑,牙齿恁白啊,跟城里人一样?!”李二婶象发现了新大陆,左看右看,把张大力从头看到脚,越看越觉得张大力这小子,出门半年不一样了,一定挣着了大钱!看着张大力进了院门,唤了声“妈”,却听张老爹应了一声,从里屋走了出来。李二婶热心地说,你妈肯定在后坡呢!我去找她。


张大娘在后坡地堰上埋头打猪草,听到李二婶唤她,方才直起了腰。李二婶说:他大嫂,快回家吧,恁孩儿回来了,都不认识了,估计挣着钱了!”


半年没见儿子的张大娘一听大力回来了,草篮子也顾不得提了,趟着草走过去,草就塌了一大片,她三步并做两步的往家赶,看到堂屋里的大力,喜得都不认识他了。张老爹和张大娘看着儿子活蹦乱跳的,身上没有掉一块肉,人也精神多了,这才安了心。待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中饭,张大力 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和一沓钱,把自己去太平煤矿上班的事给二老一五一十地说了。两位老人本想发作,一口气儿提上来,哽到了咽喉处,看到那沓钱,旋了几旋,生生给咽了下去。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国矿的安全保障到底比小煤矿好一些,钱也不少挣,老两口相互对望着,张大力打着哈哈,一家人就此没再提过此事。


张大力去太平煤矿下井掏煤的事,一夜之间传遍了小村。他走在村子里,别人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样了,他们都知道,只要干够三年表现好就能转成正式工,张大力就是国家人了,吃上了公饭,自然比看天收成的农民强!到了晚上,有同岁的年轻人三三两两找他闲侃,问他工作的事,有没有技术要求,有没有招工限制。张大力明白,这些人看到他赚了钱,眼热心痒了,穷兄弟就得互相帮衬,就对他们拍着胸脯保证,等他假期过完,回矿上问问,要是缺人,都来试试吧!大伙儿一听,大喜过望,李二婶的小儿子近了前,问大力:“哥,我今年十七岁了,要是招工的话,人家要不要?”


大伙儿一哄而笑,说,咱村这三十岁,二十的岁的毛头小伙子都还闲着呢,小毛孩子一边儿先歇菜去!其中有个叫柱子的羡慕地说:“大力哥,恁还有假期,我以为恁请假呢?”


张大力说:“我的假期是一月休息四天,我跟队长说了,前半年我没地儿去,一天没歇,半年过完了,我申请队里给我二十四天假,队长批了!”


大伙儿都惊得张大了嘴:哇塞,合着第七个月上六天班,就能拿一月的工资了?这活也太值得干了,国家的煤矿有规矩,太有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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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4 22:08 | 只看该作者
有了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等到太平煤矿过了两年大招工的时候,村里的多半青壮年劳力都去报了名,这个时候,由于张大力技术过硬,表现突出,已经是井下采煤三队的队长,而且也是一个孩子的爹了。张大力找的媳妇是外乡人,是煤矿医院的内科医生,也是看中了张大力诚实肯干不惜力的品质,经媒人一牵线,两下有意就成了。


那几年国家经济形势好了,很多外乡人都不愿背井离乡来太平煤矿上班,受苦受累是小事,关键是来到这里,不带家属,一个人住在集体宿舍里也实在是冷清,那些外乡小青年来了几年大多回归原籍。再走在南北两区的柏油路上,鲜少听到外地口音,太平煤矿经过了二十年的人物变迁,使此矿彻底成了本地人的乐土。


太平煤矿是一个聚宝盆,只要是下了学的农村男孩子,有点力气的,能往矿上安排就托人安排了。他们
很多时候想的不是为国家贡献多大力量,而是想着为自己谋多少利益,其实自己利益多了,国家税收自然不会少,一样道理,可人总爱往自己的私心上偏,没法,人性。以前大家说起自己从事的工作,都是羞于说自己是煤矿工的,觉得那是没本事掏苦力干的活,说出来寒碜人,现在不一样了,你要是回到乡里,碰到个年轻的乡邻,问他在哪里上班?他会中气十足地告诉你:在太平煤矿!接着他会进一步补充道:“工资现,不拖欠,上下班按钟点,多劳多得,肯下力,就能顾得住家里花销!”


也有换种说法的, 你要是问他工作怎么样?他会顾左右而言他:“没法啊,压力大,先干着,以后有好的机会了再说,可是,再一想,干这活儿吃穿不愁,我还盖了新房,添了新车,这辈子还想啥呀......”前半句听着很无奈,后半句则纯属是物质丰厚所带来的小得意了。听话听音,他的先抑后扬的炫耀之意流露无遗。


村里的小媳妇们打扮起来一个赛一个的新潮,涂指甲油的,抹口红的,穿皮衣皮裤的,把矿工汉子们流汗挣的票票有计划地往外流淌着,流出去也没有啥,反正月月都会流回来的,这就是有稳定收入的好处,不怕花钱就怕不干!可是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若是哪天家里的那口人晚回来多长时间,她们就得失心疯多长时间。


在矿上上班的一位朋友说过,说是采煤队有个矿工一大早跟往常一样来上班,到了单位换了衣服被告知早班活少,队长安排他上中班,结果公告考勤栏里忘记写了,这个矿工也忘了给家人打电话说一声,这下乱了,家里的媳妇等到下午四点半不见人回来,坐不住了,心急火燎赶到了矿井,胡摸到了更衣室门外,逮着了几个煤黑子就问:“俺家那口子今儿来上班了,人咋没有回去呢?俺老公是采煤一队的,叫张军!”

上早班的矿工有人还没有走,正在更衣室的内间斗地主,其中一人听到了接口道:“是张军家的啊,没有见恁老公来呀?嗳,对了,洗澡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他?小虎,你见了没有?”

“没有,俺上了一个班也没有见着张大哥!”只听一个稍嫌稚嫩的嗓音说道。

有的人则说看到她老公了,上早班下井的时候,还见他换了衣服,肯定是跟他们一起下井的,咋回事?在井下集合下班不是点过名了么?他还没上来?


打电话问队长看是咋回事?可是不巧的很,那天队长的电话有点问题,拿去修理了。事况紧急,眼看那媳妇的眼泪都掉出来了,有人骑上摩托就去追下班走人的队长了。


媳妇抖着手打老公的手机,打了一遍又一遍,手机通着,就是没人接,最后在更衣柜里发现了手机,那说明,他还在井下?别人都囫囵着上来了,他人呢?媳妇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口气憋在心里没上来,一下就瘫到地上晕死过去,几个煤黑子吓得立马拨打医院的急救电话。等她苏醒过来的时候,床前站着一个黑忽忽的人,只露着半拉杏仁似的眼白上下游动,定神一看,正是她的老公!那媳妇喜极而泣,张军则呵呵笑了。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是可以避免的,有些事情或许是命运使然。每一个高利润的企业都隐藏着高风险,而有些无法规避的风险,往往得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刚到十月就上了大冻,几乎一夜之间,草尖缩到了土窝里,河水冻成了蜿蜒透明的水晶,整个村落的树叶子齐刷刷全落了地,锥子般的西风直往脖颈里钻,咽口唾沫后背都揪紧了凉,这样干冷干冷的天儿过了没多久,接连着又下了一场漫漫大雪,这雪大得堵了门,方圆十里银晃晃一片,十天半月都不消融,树林子里多的是饿死的叫雀儿和松鼠,刮了三天三夜的大风之后,暖流回转,冬阳悬挂,一时雪水流溢如瀑,麦苗支棱似玉,颇有冬日“小阳春”之势。到了十一月,天又毫无征兆地变了脸,冷得人伸不出手来,人们都窝在屋里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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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6 10:59 | 只看该作者
看来小师妹颇得大师兄真传,写的越来越流畅,也从风月到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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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0 11:59 | 只看该作者
这一天是刘娃跟桂娇的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桂娇已经和老公商量好了,十号这个夜班不上了,晚上去镇上看电影,可临时又变了卦,刘娃对桂娇说,队里二虎发高烧请了假,他不能再请假了,队长打电话说活儿多,让他归队上班!桂娇老大不乐意,争辩了几句,就没有再坚持。这天晚上她煮萝卜,剁肉馅,包了刘娃最爱吃的饺子。刘娃临出门上班的时候对桂娇说:“别不高兴了,明天我一定陪你看电影!”屋外西风肆虐,枝干晃动,院里窗台上放着的杂什都被刮到了院落里,翻滚着,碰撞着,发出撕裂的声响,象要把天掀过来,桂娇送他走到大门口,又一阵风摞过来,桂娇禁不住晃了一下,咬着牙打了几个寒颤。刘娃住了步,回头说:“外边冷,回屋暖着去吧。”
那天晚上,我的朋友二虎因为生病没有上班,留在家里,躲过一劫,他的队友刘娃上班去了,再也没能回来。等刘娃再回来的时候,是三天以后,被瓦斯炸得四分五裂的身子烧成了灰,放在一个黑红色的小盒子里。桂娇看到的时候,她已经哭干了眼泪,空洞着的两只大眼再也挤不出来什么,只抱着盒子干嚎着,干嚎着,吐了几口血,推开门朝河边跑去,几个人撵上了拉不回来,过了几天,听说她疯了。

这个黑色的一天,象到了世 界 末 日,矿工们下井后,没多长时间,大量瓦斯冲入主要进风大巷及个别采区,瓦斯冲击过程中遇火源发生 爆  炸,酿成重 大 事 故,井下一百二十三人全部遇难,另有五人下落不明,生死希望渺茫。官方就瓦斯突出与瓦斯爆 炸做出了评定争议, 事故或是突发事件对于今后煤矿安全发展是有一定的督管作用,但对于死者来说,对于遇难矿工的家属来说,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我看到新闻,第一时间给在在太平煤矿上班的同学加好朋友张小怀打电话,电话通了,他的第一句话是:“我还活着,放心!”

我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接下来头脑短暂一阵晕眩,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听电话那头他继续说道:“我刚从外地学习回来,幸免于难,这几天一直做恶梦!想着想着就吐起来了,饭都吃不下去,吓死了!”

我说:“换个工作吧,太吓人了,要命的活儿,不干也罢!”

他没有接我的话,继续说道,省救护队的救护队员都来了,矿区门口堵满了家属,有的矿工尸身找着了,抬出来,家属都围上来辨认,都炸得面目全非的,认不出来了,抬出来一个,烧一阵纸,放一挂鞭,整个矿区被鞭袍声、哭声和漫天的烟雾迷漫着,不能出门,出了门就会流泪,止不住地流,太惨了,有的家里两个儿子都没了,父母老了,相互搀扶着来到矿区的十字路口,哭得肝肠寸断的.....

又一阵眩晕涌过来,我闭上眼,尽力平稳自己,很想挂了电话,我实在不想在这种悲怆的气氛里给他交谈下去,勉强支撑着自己,对着电话对他说了些安慰的话,待要挂断,他却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初中的同学刘伟吗?爱说笑那个,还有高中那个大高个儿秦逢生?我们都叫他绝处逢生?”

我在脑中飞快搜索着记忆中的脸,然后一一滤过锁定样貌,说:“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刘伟有两个小虎牙,尖尖的,很可爱。.”

“他们都没了,刘伟找着的早,他是窒息死的,逢生连尸体还没有找着呢,人要不是炸成碎片了,要不是烧成灰了......” 同学在电话那头哽咽起来,嘶哑的声音象被钢刀锯开了肉肤,音落如血,一点一点的流进我的心里。

我的泪止不住地流出来,抹一下,再流出来,我们在沉默中挂了电话。

第二天,母亲打来电话,说是远房姑表亲戚的儿子没了,三代单传,宝贝得跟啥似的,结婚才半年,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仨月了,看到家里的男人没了,哭死哭活哭了几天,待下葬了自己的老公之后,嚷着要去打掉孩子,俩老人都给她跪下了也不中,这可咋办呀,一点儿念想都不给老人留!这人的心咋都这么狠?!

我说,重大变故谁也想不到,光心理就有她受的了,何况人去了,以后的经济来源怎么办?只是这样的人情分寡淡,强留也是没有用的!

又过了些日子,母亲又打来电话说:“那家媳妇把孩子做掉了,偷偷做的,做完就没有回家,在娘家养了俩月,直接跟一个外乡男人走了,你看看这样的人,当初真是瞎了眼,都成了一场空了......”母亲很是忿然,我只静静听着,在变故面前,谁有权利指责谁呢,谁都有自己的选择。指责老天爷不睁眼吗?他老人家何时睁过眼!想起老子的那句话,天地不仁,以天地万物为刍狗。心里一时塞紧,无言以对。


很多时候,人一死,很多事都是草草收场的,甚至不收场,古往今来,从不例外。 国家的矿难赔偿款很快到位了,有人说,人没了,钱有何用?对于死人来说是没有用,对于活人来说,多多少少是有用的。有了这笔钱,年迈的父母会得到赡养,未成年的孩子有了学费,苦命的遗孀可以存起来以备急用,只是很多快乐都不会重来了。



再回老家的时候,南北两区的人流依旧,矿工们照常下井上班,一切象没有发生过一样,张小怀也回去上班了,见到他的时候,人很憔悴,走路耷拉着膀子,头垂着,象个累赘,整个人松松垮垮的,象被抽走了一半的命。他看到我很高兴,说啥中午要一起吃饭,一路走着,发现他眼中刚刚跃起的光芒稍纵即逝,转眼一幅思虑深重的模样,额上的细纹叠起来,拧成皱纹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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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0 12:01 | 只看该作者
到矿区附近挑了家饭店,张小怀啥话不说,倒上酒就要碰杯,说要不是在事故两周前他被派驻外地学习,现在我要看他得去墓地,墓地也不远,院子往西走三百米就是自家田,要是那样的话,敬的酒只能洒地上了!说完,他仰头一杯,我只好跟一杯。
“那几天打电话问候我的人很多,有的朋友没有我的电话,直接找上门看我,这种情谊真是难得,来,为我们都还活着,干了!”他举杯咽下,眼中骤起两团温暖,我再跟一杯。

吃了几口菜,不紧不慢地说起陈年往事,他突然摞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咋喝了两杯了,一杯还没有碰呢!”于是我们斟满再举杯,只听“咣”的一下,两杯酒各自落肚了。

酒过三巡,我们紧绷于矿难的神经松驰了一些,面部都柔和多了,张小怀的话题还是不离煤矿,这个采煤总队大队长,优秀自是没说的,煤矿上大大小小的事儿说起道明,象是念自家的经:“队里的很多矿工都辞职去南方打工了,这个地方阴气太重,招人嫌,神灵都不庇佑啊!一些新来的小年轻不知深浅,干活滑头,咋咋唬唬的,哪象我们那个年代的人,除了实在,还是实在!来,吃菜,吃菜!”说完他笑,嘴角弯起,挂着自信。

我失笑道:“神灵?你也信这个?”

他说:“原来不信,现在信了,不全信,信一点当做是一种依靠吧!每次我下井的时候,我都会贴身放块红布,媳妇准备的,大老远去寺院吃斋了七七四十九日求来的!说是能辟邪,主要是这份心意难得!”他象是要肯定什么,又象是要为自己辩解。这个当年的无神论战士不再坚定了,或者说心灵停靠到另外一个岸,这个岸边菩提丛生,禅定意静。

“以前觉得死是了不得的大事了,死了人还干不干这工作了?现在下井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了,觉着跟死了一回一样,出了井回到家看到家人直想哭,天和地都是亲的,还是活着好啊!”张小怀说着,双眼蒙了层水气,他用手背揉揉,另一只手伸向斟满的酒杯,端起嘬着嘴喝尽。

他夹了口菜继续说道:“煤矿再次开工的时候,来了很多记者,象我们这种年年获得市局嘉奖的采煤队,得带头下井,这是义不容辞的。是矿工就得下井,下了井还得把活儿干好,这都是分内的事。最让人恶心的是,记者们现场采访的时候,其它队有个刚上班的年轻矿工对着大大小小的摄像机说......”

张小怀停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又说道:“你猜他说啥?”

“说啥?”我问。

“他说,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很高兴煤矿复工了,虽然有危险,但是做为煤矿工人,我们不怕!为了完成年度产量指标,为了伟大的煤炭事业,我一定尽自己的全部力量......”张小怀说到这儿笑了,我也笑了。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张口骂了一声操!我都不信那小子的胆是钛白金做的!要是干活的时候遇到点小塌方,保准吓得那小子尿一裤裆!他要是我队里的,说这话早挨揍了!”张小怀红涨着脸晃了晃酒瓶,空了。他不知道的是,我听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暗自也复“操”了一句。


他说:“真不想去上班了,说归说,还得去,上有老下有小的,总得解决温饱,顾全家庭吧!”一句话说透了工作的朴素意义,这比那些实现理想,力图圆梦之类的标语实用,不用挑虚幌子晃眼,普通人关心饥饱冷暖总是没错的,这是人活着的基本要求。

半斤的酒,张小怀喝了有四两,他说,不能再喝了,晚上还有夜班,得回去睡会儿了。看着他潮红的脸,我坚持把他送回家去,他家紧挨矿区,近得中间就多了一道围墙,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煤矿而存在似的。


回家走在矿区道路的的路边,我发现了一些烧纸用的瓦盘,有焚烧花圈留下来的生了锈的铁圈儿,能留下的都留下了痕迹,留不下的,最终还是去了。我走在南北区的道路上,这里曾经有多少家庭呼唤过一百多条亡灵,有多少眼泪化成了思念的血珠,岁月静静,人物悄悄,这座带给乡村富裕和灾难的煤矿,我们对它有多少的爱就有多少的恨,却是再怎么样也是无能为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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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13 09:01 | 只看该作者

如果我记性还好,你是这几年第一次在浮生开金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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