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姿漫语】相似的存在

清姿 · 发表于 2017-2-18 21:33

本帖最后由清姿于 2017-2-18 21:36 编辑

相似的存在

   这样的一条街道在城市并不多见，路窄，道短，树稀，人少，就象是为了让你记住它，瘠瘠复寂寂。过了三个红绿灯就到了尽头。

   你过了第三个红绿灯后，再往前走约十米，挨着旧楼围墙盖起一排门面房。墙低，门矮，地儿不大，掉漆的门面上依次写着：杭州小笼包、顺意五金、便民小店......还有一个修鞋店。店主人已经年近古稀，他多是坐在凳子上修鞋，他埋头忙碌的样子，靠着门框在太阳光下穿针眼的神态，还有他的手，腻进手掌纹理里的细细的黝黑，使人相信，他是修鞋的老行家。

   如果你要修鞋，又倘若不巧你是黄昏过来，你会听到小提琴独奏曲，在诸多的红尘喧嚣中，它的声音撇开空气中所有的混浊和乌瘴，神圣得就象异域的梵音，一时竟有今夕何夕，不知人在何处的感觉。你会四下瞅一瞅，显然，声音并不来自于流动的人群中，你会不自觉地往前走，直至走到修鞋店前，便会住了步，你会看到，有位老人顶着几绺花白的头发正在优雅的拉着小提琴，如果你有幸，你会听到马斯涅的沉思或者是莫扎特的回旋曲......

   或许有些人根本就没有听见，行至眼前，也没有看见，只是如常走着，走自己的路。有些人听到了，只是听听，象森林里受了某种骚扰的小动物一样，直了脖，侧起耳，寻不见也就做罢了。如果你善感、敏察又易于捕捉生活的意外给予，你会看到那个拉琴的老人，你不由地去探究他，探究他孤独的身影和那把孤独的小提琴，你在琴声中想象他的过往，无果，做罢。你开始把心放在琴声里。

   我不知道你会怎样去听，我是站在街对面听的。走近一些听并不会打扰到他，可是我愿意这么隔着街听，距离，给了我倾听的自在，这种自在也同样是拉琴人所需要的。

   拉琴的时候，老人是不接活儿的。他的头微微倾斜，神情沉醉其中，象朝圣者一样虔诚，他的凝重而笃定的目光看向一处，恰如看到了世界深处的蓊郁和凋敝。因着左手的来回拉动，他的头发会很自然地垂下来一缕扑向眼角，他丝毫不察。如果你稍通音律，你一定会挑剔他拉的音阶是否准确无误，他对音律的把握是娴熟自然，对情感的表达是否真实到位，听着听着，你激动起来，你的血的沸腾和生命的感动来自于他的手，那是双普通的手，却有着山的力，海的心，长空的气度！

   你听，你听，这双手正在拨动心弦，心弦上有春来花开的感动，有云破风起的凌厉，有雪落夜定的淡然，有溪流石静的快乐；有喜的热切，惑的迷漫，伤的清郁，苦的微澜......他的一切都在琴声里了。老人在琴中自我沉浸，生活在他的琴声里如浪涌般漫延，两下胶着，难分上下，你听着，听到了他的故事。

   听老人的琴音就象读完一本好书引起了共鸣，遇到了久违的知己有了话题的方向，又好似荒漠般的日子突然被注入了一股爽冽清泉，使你精神为之一振，情绪受之感染，尘世喧嚣皆抛身后，你愿意静下心来，跟着被风霜雪雨打磨过的曲调，慢慢地感受生活、思考人生、品咂老人和沉淀自己。

   彼时，琴音入耳，琴声为镜，我总能在镜中找到梦寐以求的东西，它是过往的岁月，现下的怀想和未知的远方。

   第一次听到老人的琴音，是去年大暑天的一个傍晚，无风，炎热，即使是坐着不动，全身也仿佛被洗过一样，我散步走到第三个路口准备折返的时候听到了小提琴曲，是贝多芬的“春天”，惊讶之余，循琴声而去，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位学者般的音乐才子（女），可是我看到这位拉小提琴的老人却是个修鞋匠，他坐在修鞋店门口认真地拉着曲子，腿上还搭着一块垫鞋布！我很难相信，如此优美的声音是他拉出来的，他这么平常，根本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彼时，落日刚隐，天光清肃，高温和汗水没有扰乱他一丝的严谨风度。台式老风扇在柜台上来回转动，在这个火炉般的小店里，它就是个摆设。他的驼起的后背湿透了，汗水正顺着白发往下滴落，他拉得那么投入，犹如一位音乐家站在了舞台上，他的眼前没有几个观众，驿动的人流，小驻而去的人们，都在他的琴声之外，他沉浸于艺术的“春天”里如痴如醉，那里无形无影，辽远缥缈。我粗浅地认为，那个世界里并不只有他自己，他一定在等着什么，等高山流水的知音，等人琴相悦的默契，抑或是等待一场没有掌声的精彩。亦未可知。

   以为凑巧听到老人的琴音，后来同一时间的几次散步，我都幸闻琴声，而在其他时间内，他都在默默做活，就象从来没有拉过小提琴似的。又或者，他手中待修的鞋子只是他丰富生活的另一种方式，生计的重要，不次于艺术。

   尼采说，如果没有音乐，生活就是一个错误。
如果说这位老人把天籁之音播传到了这条街道，那么，他的琴声便是这个街道里弄的虫鸣鸟叫，飞涧落花，它是组成自然不可或缺的部分，更是生活难以割舍的情感之源。不仅如此，老人的琴音还是构筑人与人之间感情的细丝飘带，你看，驻足听琴的这些人，大多有相同的情感，一样的心肠，琴音能够覆盖城市冷漠，这些人大多卸下了僵硬的面具，每张脸的轮廓都跟鹅卵石一样柔和，每个人的心底都泛起了相似温度的涟漪。当然，仅仅这样仍是不够的。

   我并不知这位老人姓甚名谁，年岁几何，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拉小提琴的时候，我听到了琴音，若你在，你会听到么？

   无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模样，走着走着，你就会发现，有这么一些人，你和他们之间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熟，没有彼此互赠过微笑的花束，几句家常的话语都不曾有过。或者你们仅是萍水相逢，可是，你总会在这些人身上看到坚持、执着和认真的影子，除却了好感、欣赏和尊重之外，你会惺惺相惜，你会珍重自己，你学会了爱。

   慢慢地，你觉得这样的一些人越来越多，多得汇成了海，你会不自觉地向他们靠拢，你恰似一条年轻的章鱼，把自己所有的触角都舞动起来，只为走向大海。你不会盲目地游，你记得初心，学会了分辨，就在那座湖心岛旁就有你的同类，你愿意日日来游，近观或是远看都无所谓，你只需知道某个角落里还有这么一个相似的存在，那么，这个世界便不再孤独了。

   如果你想听老人拉琴，这条街道也好记，就在玉兰路，待百鸟归巢时，过了第三个红绿灯，你就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