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做了个梦,走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太阳已经下山,黄昏薄幕,只我一个人,站在荒郊野地里,我大声呼喊,喊声落在旷野里,好像给吞吃了似的,没留下一点依稀仿佛的回响。彻底的寂静,给沉沉的夜曾加了分量,也加深了我的孤凄。往前看去,是一层深似一层的昏暗。脚下是是一条沙土路,旁边是树林,有潺潺流水,看不清溪水有多宽广。向后看去,好像连片的屋宇房舍,是有人烟的去处,但不见灯火,想必相离很远了……
这类的梦做过很多次,梦境不同而情味总相似,梦中凄凄惶惶,历历如真,梦里梦外,总我独自一个人,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天,路过书店偶然拾到杨绛先生为纪念钱钟书先生和爱女的亡故所写的《我们仨》。随便翻看了几页,便怎么也舍不得放手。钱老夫妇这对神仙眷侣,他们那淡漠名利、大隐于市的人生态度一直以来是我所向往的人间极乐。老天怎么了,要让这位博学多才、与世无争的老人,在经历了半个多****的动荡和几度的改朝换代,在生命的垂暮之年再去承受失夫丧女之疼!一九九七年,女儿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钟书先生去世,他们三人就此失散。
“世间好物不坚劳,彩云易散琉璃脆”。人世间不会有小说或童话故事那样的结局:“从此,他们永远快快乐乐地一起过日子。”没有单纯的快乐,也没有什么叫永远。杨绛老人走在与钱钟书先生生离死别的这个梦里,步履艰难地走了一年多,送了一年多,离别的路总有尽头。曾经的相望相守,不离不弃,而今灰飞烟灭,散尽了,了无痕迹。
那一阵子,像被人下了咒似的,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相距离去,任我一人频频在阴阳两地与他们执手泪别,人都被眼泪消磨得疲惫到了极点。
去登武定狮子山,是在个国庆。推掉朋友所有的邀约出行,就想找个没人去的地方走走。天灰蒙蒙的,云层很低,空气郁塞,和了我沉闷心情,人几乎窒息。车行至山脚,狮子山巨大的石牌坊堵住我前行的路。牌坊四面荒郊,杂草丛生,野菜滋蔓,两旁苍劲的柏树,俨然像个张牙舞爪的门神,把个原本就萧瑟苍凉的天际显得更加孤寂和空灵。恍惚中人又走进那个无边的梦里,就是这了,梦中那个入口处:多少次走进它,怎么也找不见回家的路?多少次这条路上生死永别?又多少此总在梦中最绝望时,它把我强拉回到现实。
顺着牌坊往前走,两侧尽是苍翠得近乎黑邃的柏树林,路途遥远,只是迷迷茫茫。踏着落叶,一脚一脚地向前,拖着自己的影子,沉重疲惫。路在密密的林子笼罩下,照不到光线,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松针混合了泥土浓重而氤氲的气味。润湿的空气滋长出遍地的青苔,踏在石阶上,人一不留神就要摔倒。山路时起时伏,常有塌方处,古老的树根,把山道都要拱坏了。
穿过几个高僧的舍利塔,拾阶而山,便进入正续禅寺。传说,明建文帝朱允炆被叔父燕王朱棣赶下台后逃到云南在此为出家,正续禅寺也因此闻名。『正续禅寺,初建于元至大辛亥(公元1311年)蜀僧朝宗之手;后由印度指空禅师于延植己卯之春至庚申之夏(公元1315至1320年)扩建。其后,明永乐、宣德年间续建。』曾经千秋帝王,几经颠沛流离遁入空门,朱允炆和着血泪揉在一起的梦样人生是悲剧还是觉悟?在他留下的诗句『牢落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收。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可见些许倪端,“乾坤有恨家何在,野老吞声哭未休”,他该是有恨,该是心不甘的吧?
梦从开始的地方回到开始,人依旧走在梦里,寻觅彼岸……
突然想起《心经》里这句话:“彼岸无岸,强名曰岸,岸无成岸,心止即岸。”
猛然一回头,我的梦、朱允炆的梦在此交臂,再怎样的地老天荒不过白驹过隙。
该是我回家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