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姿漫语】它会开出花来

清姿

它会开出花来  

    记得去年一个春末的上午，我在单位电梯里遇到了我们物业公司的保洁员小李，只见她一只手拉着满满一推筒的垃圾，一只手举着一盆枯寂无色的植物，气喘吁吁地挡在了电梯门口说，大家让一下，别让这盆仙人掌扎着了人！电梯里的人不多，都不自觉的往里缩了一下，我迎上去，接过了那盆仙人掌。

    李把垃圾筒拉进来，然后抬起胳膊，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松了一口气，笑着对我说：“按理说，仙人掌是不拣地方，随便扔哪儿都能活的，不知怎么回事，你看这棵，死得硬实实的！”

    我托着这盆仙人掌仔细看着，希望看到生命的迹象，它的植体发黄发枯，刺儿己经干透了，要想有转机，怕真是难了。我问这是几楼的花草，又要扔掉了！李说，还是十三楼那个女孩子养的，她只管买不管养，隔三差五的不是往外扔鱼儿，就是扔花草，前些日子，她还扔掉过一棵珍贵的兰花，让人可惜死了......

    十三楼的那个女孩子，我认识。她喜欢侍弄花草，却总是把花草往死处侍弄，我的办公室的阳台上有很多活泼泼的花草，都是沾了她丢弃的光。保洁员小李也爱花草，她喜欢拾一些还能养得活的花草分给楼内的人们，凭着李的这份不弃花草的好心，我也好事地养了些，得闲了浇浇水，看看花草的长势，年复一年中，我的性子慢慢稳当了，我的情绪渐渐妥贴了，人的性情在花草面前，会越磨越韧，越磨越有味道，慢慢的，所有磨炼成为一种积淀，在喧嚣繁琐的人间红尘里，我还真是收获了很多宁静与安乐。

    这次李拾得的仙人掌，不是名贵的物种，但是白瓷青花的花盆，象极了值得收藏的艺术品，看上去很是雅致不俗。李说这花盆不错，扔掉实在舍不得！

    我说：“这棵仙人掌死了，在花盆里再种上其它有生命的花草，这个花盆就是活的！”

    “没听说过花盆还有活的！”李大笑起来，引得电梯内其它人侧目而视，我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仙人掌一旦植入盆内，它与花盆的命运就是一体的。如今仙人掌死了，花盆自然不能为空，它还要继续它的使命，如果把它闲置或是弃了，它来世间就白白做了一回无用的花盆，这样未免太过可惜，尤其这花盆还这么好看。

    李笑够了，对我说她准备在这个花盆里养指甲草，那东西好活！我说：“指甲草过不了冬，哪有仙人掌好活！”

    李朝我手里的仙人掌努了努嘴说：“仙人掌好活？它不还是死了！”我说，我再试试吧，看能不能养活它！李一脸茫然地说，这己经是死透了的呀！我说，猫有九条命，植物应该也有，让我试试！

    说试就试。对于这盆仙人掌，它只在我手心里端了一个上下楼层的时间，我便对它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情感。有时候，情感就是这么突如其来，它霸道得没有一点儿回旋的余地，纯粹心里动了那么一下下，情愫就满了。

    我把它搬到办公室的露天阳台上，试着掰了它一根刺，轻轻一折就断了，它是干得没有一点儿水分了。看来它原来的主人真把这盆仙人掌遗忘到心灵的沙漠里了，既然养了它，就该给它阳光和水，剥夺它的生存，与把它连根拔掉置弃于沙漠何异！不知它有多长时间未遇甘露，以致于它生得这么痛苦，死得这么不值！幸好，它的身材体貌维持得极好，不低卑，不做作，死了也站着，站得风骨凛然，教我看着也不禁凛然一动。

    但是它的生命确实己经尽失，我是有些气馁的。这盆仙人掌的周边土壤己经干透，盆里的沙土龟裂着生命的挣扎、绝望和奄奄一息，似乎我再怎么侍弄，都不能让它的生命温暖起色，可我既然愿意试着养它，那么我就得尽了心才随了遇见它的缘分。我仔细看着它，象看一个突然失去了知觉的孩子，我一点一点把盆里的土用小铲子铲匀平整，发现它的植体中间还有一些若有似无的青晕，这让我象发现了珍宝一样喜不自禁。我连忙端了一盆水，慢慢注入盆内，不一会儿，盆里的干土就把水吸吮净了，我知道，仙人掌是没有感觉的，可至少盆里的土壤有了起色，看着盆里的湿湿润润，我的心底突然就柔软了一下，我觉得，仙人掌的刺儿也蓦地柔软了一下，我为唤起它的生命而柔软，它为我的细致守护而柔软。相互柔软是需要契机的。

    过了几月，我试着给花盆里上了一点花肥，又浇了一次水，便开始期待奇迹。很长一段时间，它象睡着了一样，不分白天黑夜地睡着，无论风雨多大，无论我看它多久，它都紧闭双眼，浑然不觉。在我的绝望爬上心头之前，在它沉睡了一个多月之后，有天，保洁员小李来办公室打扫阳台，惊呼着唤我过去，她指着那盆仙人掌让我看：原来不知哪天，仙人掌殷勤地收了房檐的露水，借了端午的晨雨，它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伸了一个懒腰醒过来了，只见它的根部生出一团微小微小的绿意，眼看着茸茸的刺儿顶着夏天就来了，这个发现让我俩都开心不已。

    她说，你真是让这个花盆活了！我有点感动，感动她的话里有记忆的影子，感动她一直在探究着我说过的话，直到这个时刻：空气里没有一丝灰尘，风止了，露天的阳光扑满了我们的身体，她与我一起在仙人掌面前会心相对，她的微肥圆润的手背轻轻挨了一下仙人掌的嫩刺儿，那模样可爱极了。

    这团绿意渐渐大了、高了、壮了，慢慢占据了大半个花盆，而它曾经的枝叶矗在这团绿意旁边，朽成一团花泥后，仍然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一个彰显生命强大，一个突兀生命消亡，死生交替让人的情感淋漓泉涌得无法放置。很小的时候，学过一首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的根在土地上可以自由汲取营养，它有土有水有阳光，有自然赋予的生存环境，它的生命力极强，可也是需要具备这些外在条件才得以“吹又生”。而这棵仙人掌，在受尽了人为的冷漠和遗忘后，生命枯竭本无回生之象，还能再次把生命延续，我做为奇迹的实施者，只给予了外因，最重要的是，这是它自身的生命创造的奇迹。

    我想，这棵仙人掌的生命在盆内的干土深处长眠，它保持着怎样的一种不放弃和求生愿望才能继续在机会面前重生自己？我看不到，却感受得到，它用死亡和重生把生命的来去本质诠释得充满禅意，它的根布满了意志，根周围的土壤也聚集了不可估计的力量，它满身的硬刺儿，刺刺儿挂满了天性的纯朴，它的青翠的周身，也充满了青涩的朝气和辽远的希望，我一眼望过去，我的心肠在它面前又柔软了，是那种扶不起的柔软，且就让这种柔软如月化水，静静顺着我的心房流出，成为凝望它的一股汩汩细流，为它的生命浇灌慈悲。

    这棵仙人掌现在活得很好，象忘记了以前它活得很艰难，忘记了它曾经死过一回，它不懂得抱怨，可一定知道喜乐，它把生命完整优雅地生长在自然和我面前，以此展示自己的坚韧、执着和强大。它的气场把其它花草都给压了下去，它的尖刺儿是人们惧怕的地方，也是讨人喜欢的地方，我属于后者，因为有些东西，你如果不去处心积虑地伤害它，它永远不会不遗余力地反戈你。所有的植物都是泰然而静寂的，它们的全身和心底一直具有和平安宁的意义。

    前几日，这棵仙人掌的顶部抽了几个苞，它的花期很短，一般晚上开放，到第二天中午就败了，它的花朵是白色的，味道不浓，我把它搬到办公室的会议桌上，它开放后立时成为一株应季风景，正逢大楼物业的收费期，它的花姿赚了不少人们喜爱的目光，它全身长了些许的小球球，一些爱花草的业主就把这些小球球轻轻触掉，然后把它按在另一个盆里端走。它开始开枝散叶了，生命得以延续，我不觉为自然植物的生态繁衍而赞叹，这让我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生命充满了敬畏，也对生生不息的生命充满了尊重和爱。

    十三楼的女孩子来办公室交物业费，也看到了这株仙人掌，她围着这盆仙人掌看了半天，最后说，去年，我也有这样一个花盆，也有这样的一棵仙人掌，却是死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养的！

    我笑笑说：“只要给点阳光和水，它就能活！”

    她说：“是吗？听说仙人掌最耐旱，我试过一年多没有给过它一滴水，结果它死了！”

   “植物跟人一样，你若有心，它便有心，再耐旱的植物也需要水，你不给它水，不是活活渴死它了吗？你这不是养，是虐待花草！”我不觉有点生气，语气有点象仙人掌的刺儿。

    她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看着我，然后再看着那盆仙人掌独自说：“我这人就是懒散，以前有太多的花草性命毁在我的手里，真是愧疚，我准备再买一盆仙人掌好好养着，以赎罪过。”我说，眼前这一盆就是现成的，怎么还要买呢？

    她有点不敢相信我的话，继而开心地说：“这花开得这么好，长势这么喜人，姐姐怎么愿意把这盆仙人掌送给我！”我说，我只是借给你养，我还要定期去看它的，养不好，我可是还要收走的！

    她一笑，眼睛弯成上弦月的样子说：姐姐随时可以去看它哦！

    当她抱着仙人掌走的时候，她心里一定乐开了花，我确定她是爱花草的，不过是不懂得怎么爱或是爱的方式不对，她需要这样一个施爱的机会，出了办公室的门，她回头又对我笑笑说：“姐姐放心，我会好好对它的，今年夏天，它还会开出花来的！”我含笑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她的背影是快乐的。

    她不知道，这盆仙人掌本来就是她的，我不是赠人花草，手留余香，而是完璧归赵，物还旧主。只不过袁枚说过：书非借而不能读也。现在我也引用一下：花非借而不能养也。

   奇怪！她抱走了那盆仙人掌，我养了那么久也不难过，竟然舍得！李知道了这事后说仙人掌到了那女孩子手里定活不久， 早晚那盆仙人掌还要经她的手再递到我的手！李说这样的话不是她的错，因为她不知道那女孩子有看花开的愿望，西方有哲人说：愿望就是能够。她的愿望就是看到仙人掌最好的生命姿态。那盆仙人掌去了它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己然是心安了。

    突然，我觉得，那盆仙人掌的生命也算大起大落，真真是游历了一段人间岁月，拾而复活本就不易，弃而复得更是缘份，这就象我们曾经放在心底的某段感情，以为死了，所以弃了，后来活了，结果好了。这样的存在，从来不讲规则，也没有道理， 一切都是偶然，也是必然，那么，它会开出花来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 本帖最后由 风影大师兄 于 2014-11-5 14:55 编辑 ]

风飞千山

古人讲的知遇之恩大概类似吧！

清姿

好个知遇之恩！

风飞千山

世上有不靠谱的一切，父母、兄弟姐妹、爱人、同事、、、

没遇上是一种福气和运气。

吉祥草008

真能感受到好多，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