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姿漫语】生意人

清姿 · 发表于 2016-9-27 21:15

生意人

      周末逛街，日近中午。在街头广场的一个角落里有几个维持生计的小摊，在这些小吃摊和水果摊中间，摆着一个书摊，一方破旧的遮阳伞下摆放着崭新的书籍，生意清淡却引人注目。那位摊主约摸有六十岁左右的样子，光头、油面、胡子拉碴的，站在四面包围的书籍里，略显突兀。

      摊主的左手象是电击伤，从手指那里就断了，突出来，握成了一个拳头，与右手协作整理书籍，看到我走过来，他殷勤地递给我一本毕淑敏的《带上心灵去旅行》，嘴里呜呜啦啦地说着话，吐字不清晰，见我表情有异，他的语速慢了下来，我仔细听了几遍，才知道他大概说的是：大姐，这本书不错，翻翻试试！我接过了书，点着头，表示听懂了，他“呵呵”笑着，声音听着象“格格”。

      这样乐观的残疾人，本身带有一种力量，有跟书籍一样，由内到外激发的一种生存力量。

      只是书到了我手，仅从纸质印刷上看，我就知道这是一本盗版书。对于书，我是支持正版的，象这种街头偶遇的盗版书，我的原则有些韧性。原因在于我看到错字或是别字时，能及时的把它们挑拨出来，并把正确或通顺的字准确无误地安将进去，这种站错了队由我调整的感觉有时候是一种享受。而更多时候，在盗版书里发现到一个错字，一秒间就对这些盗版书深恶痛绝。它阻碍了我阅读的流畅，熄灭了我思考的火花，搅黄了我对文字产生的情绪、感觉和想象力。

      随便翻了两页，想放下走，抬头看到老人还在整理书籍，他的左手，不对，应该说左臂跟右手配合得十分默契，右手拿书摆放，左臂负责对应整齐，甚至他用右手翻看书的时候，他的左臂能完整地托起书籍，他不说话摆放书的的表情，虔诚得象一个信徒捧着圣经，他有着怎样的一个世界呢？口拙、手残、年迈和书籍绝不是他生命的全部。这样想着，我手里的书到底没有放下来。

      见我翻着看，他凑前递过来一本《百年孤独》，嘴上漏着风，连比带划地说：“这本我看过了，很深刻，你翻着看吧，看多久都没有关系的！喏，我这有凳子！”他指了指书架下的小竹凳。我说不用了，站着看看就好。

      在我翻这本书的同时，又围上来几个年轻的女孩子，一时，书摊儿前裙裾飞扬，青春四溢，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抓起一本，看了看书名，放下书就要走。那位老人呜呜啦啦地叫住了她们：“这边还有呢，你们再看看，再看看吧......”他又递过去几本，其中包括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安妮宝贝的《告别薇安》和陈结实的《白鹿原》等。不同年纪的作家于不同写作背景下创作出来的不同风格的作品，总该有喜欢的一本吧？我猜，老人是这样想的。

      女孩子们接着了，随手就又放下了，一个女孩说：“听说今天丹尼斯商场商品打折哦，我们去挑双鞋子怎么样？”其它女孩子们应声而起，一时莺燕雀跃，裙摆步移。

      那位老人挥动着没有手指的左手，指着自己的嘴巴，我这才看清，他的舌头缩在牙框之内，两边长，中间短了半截儿，他含糊不清地说：“ 大姐，大姐，别走，我的嘴巴说话不好，手也不利索！这么多书你们再挑挑，再看看，总会有喜欢的一本......”他连着重复了几遍，可是没用，那些女孩子心思根本不在书籍上，她们回了回头又转过了身，一群人站在那里说笑不停。

      老人急了，从一个布兜里摸出一个绿本本，举过头顶对她们道：“大姐！大姐！你们看，我是残疾人！有残疾证的！我一生流离失所，无儿无女，我可以申请吃低保的，可我想靠我自己养活，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人！行行好，行行好吧！”说完，他绕过书摊，走到她们面前，把残疾证打开，扬在头顶，让她们每一个人都能看得见。

      我也看见了，这个证件微卷，证件皮的颜色都磨掉了，在灼烫的阳光下，举在它的主人的手里，象举了一枚勋章。女孩子们都安静下来，象是良心发现了什么，再次靠近书摊，各自挑了一本，无声无息地走了。

      我还在翻着书，没有走的意思，老人笑容和蔼地说：你看吧，随便看吧大姐，价格优惠啊！他把残疾证放在一堆书籍上，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慢慢坐下去，摇起蒲扇，翘高二郎腿，哼起了小曲儿，从姿态和神情上看，怎么看他都是一个真正的生意人。

      没有一个残疾人喜欢在别人面前标榜自己的残疾，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平等。在生计面前，残疾是一种弱势的显现，却会具有强势的一种表达。面对不同的顾客，生意人有不同的买卖方法，目的是做成生意。这是人性，是心底深处的希冀，更是生活积累的智慧。

      “老杨，俺那口子来帮咱看摊儿了，都晌午了，走，一起去整两盎去！”旁边一个卖水果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弓着腰，头伸进遮阳伞，热情地跟老人打着招呼。

      老人慢悠悠地说：“急啥？没看我这还有生意呢，现在生意不好做啊！看书的人太少了！”我赶紧合上了书，准备掏钱走人，却迟疑着要不要看看其它的书。这里的书太多了。

      “咳，我那一车嘎啦果，放不过半月就枯绉了，你这玩意儿又放不坏，放上一年半载照样卖钱！”中年男人说着，看见了残疾证，捏起来在风中晃得哗啦哗啦响，嘻嘻笑着继续说：“老杨，又把你这东西拿出来唬人了吧，你还真有一套！”

         老人站起来一把夺过，哼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这是事实，又不是假的！日子总得维持，卖不出去，喝西北风啊！“说完看了看我。

   “别说恁可怜了，谁不知道谁啊！杨寨拆了，光恁家就分了五套房，都出租了，这还不算您家老大孩儿的那三套房，还月月领着低保，咱这日子要是靠这点收入，早饿死了！”中年人扭动着肥膀子，缩回了头，擦了一下脸上的汗说：走，走，走，老杨，让我媳妇看着摊儿，吃饭去！”

      老人急忙瞅了我一眼，不料正好撞上我的目光。我随手拿了两本书，付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