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姿漫语】一棵树的世界——桂林记行

清姿 · 发表于 2016-11-7 22:21

本帖最后由清姿于 2017-3-20 18:40 编辑

一棵树的世界
——桂林记行

   未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之前，你会多少了解一些这个城市的人文轶事，风土地貌，会对这个城市充满或多或少的想象，对于桂林，尤其如此。

   等你到了这个城市，你会发现，除了地质学家书写的一些似懂非懂的专业术语，你先前对它的所有想象，都是虚拟、假设和自我感受。这个城市山青、水秀、洞奇，石美，各呈其姿，不一而足，尤其那些山、洞、石的表层都跟悬着一股仙气似的，水蒙蒙的，雾潮潮的，明明咫尺可触，却是隔着什么，近不得。你环顾四周，站定了，然后再环顾，发现来到这里，你的目光根本就停不下来。

   随处可见一棵一棵开着花的桂树，或近或远地伫立在阳光下，它们是相似的，任你怎么看，大多是根壮冠茂，花叶相间。香味是阻不断的，跟着风你就香了起来。这里的山、水、洞、石生得这么出众，全都不遗余力地成就了这棵树的世界，它在这个世界里任日月交替，繁衍年年，于是山旁，水边，洞外，繁茂葱郁，桂子成林。

   我想起故乡的小院里也就种了两棵桂树而已，种这两棵桂树的时候，父亲说：“独苗难活，两棵吧，两棵有个伴儿！”现在这两棵桂树已经二十年了，端的是根肥势盛，枝叶蓊郁，而这里的桂树无论是独树对影，三两相依，还是林成绿屏，这里是它们的王国！两两相较之下顿有相形见拙之感，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我对桂林的渴望由来已久，最早的印象来自于小学课本的那篇：桂林山水，而文中开篇第一句“桂林山水甲天下”更是让我对这个“甲”充满了期待和向往。在靖江王府的独秀峰下，我寻着了那块千百年前的岩碑，岩碑上刻有宋朝学者王正功先生的名句：......桂林山水甲天下，罗碧带青意可参......我象是在遥远的儿时记忆里找着了根，有了考据，得到了莫种证实，却又为自己的轻率感到可笑。山矗水流万万年，追溯下来，王正功先生的字句在桂林山水的岁月里显得还是太年轻，年轻得还能找得到字迹，而诸多山峰的岩壁已是画山成马，绵延为驼，前有玉女峰，后继望夫崖，鬼斧神功之下，谁又能读得懂自然的这些绝句箴言！

   在广袤的山水间，民间传说层出不穷，“歌仙”刘三姐的故事可谓家谕户晓，其风头胜过了三元及第的清朝状元陈继昌，在民间故事与正统文化之间，大众又一次选择了喜闻乐见的民间故事，接地气，顺世俗，应民心的刘三姐是桂林百姓心中的神，是正义的化身，到了现在，成为一种民俗文化的延伸，而延伸的一个引子则是匠心独具的《印象.刘三姐》。一直认为桂林眉眼清秀，在山水之间，有婉约细致的吊桥，有纯朴小巧的古寨，是个温顺的女子，一场印象.刘三姐看下来，你会发现这是一个刚柔并济的城市，一个各民族文化异彩纷呈的地方，一个你不走近它却只能局限于想象的世界。除却动人的民间传说，桂林也是出人才的，广西历史上共有状元九人，其中桂林就占了七个。至此，我似乎懂得了“仙气”悬浮的奥秘：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得山水庇佑如此，人杰自是辈出了。

   抛开诸多山水之外的东西，单说山水，其间桂林独特的“喀斯特”地貌的山峰自是别处山峰难以效仿的。山身葱郁，不高，少见伟岸却是险峻奇异，站在山头俯瞰，但见山山相错，峰峰突起，山底下流着的漓江水，绿如绸，明如镜，波如鳞，江水秀秀气气地把独立的群山连在了一起，眼到之处皆是山在水中立，水在山间流，真真是”群峰倒影山浮水，无水无山不入神。”你确定，你正在山青水秀的画卷里，成了画里人，当漓江的游船启锚之后，你便确定了这一切。

   送过一座山，迎来一柱峰，离开一个江边湖，再来到一片浅滩，浅滩处的野鸭鸬鹚们正围着小舟竹筏游弋，但见它们勾头嬉戏，衔水抖翅，圆圆的水晕渐次荡开，拨弄起漓江的琴音，不用心，你根本听不到。有些沙滩外不远是茂密的青竹丛，碧翠如滴，垂荫作影，竹丛身后有三五人家，房角屋檐隐约于桔桂之中，几乎就是匿着的了，鲜少看到人群，便渴望看到人，哪怕一人也好，你觉得这样美好的景色中应该有人！蓦然看到一人于坡缓的茶树林中劳作，心先自喜了一下，又突然感觉多了一人实在有碍山水寂静，你便撇开了这人，把目光投向下一座山峰，却发现诸多峰间凡有农桑，就有人影！

你独独忘了你是外来的游客，站在平稳的游船上，用目光和手机打破山水寂静的一个普通游客。你知道，人生有此契机也仅是片刻而已，而那个茶树林中的本地客才是山的守护者，水的主心骨，眼前的仙境是他们世代的家园，他们理应在此撒欢打滚，劳作歇息，他们爱在哪里就会在哪里，你很快就会离开，虽然此刻你固执地认为自己真正做到了俯首是水，仰面是山，其实你一直在山水之外，没有一艘游轮能让山水痛快接纳，当游轮的鸣声起时，山水间独有的清静就没有了。你看，你看，就在那泊弯湖的岩石上，听到船笛，就连最与世无争的白鹭都急急地躲了......

体会到了这一点，人倒踏实了。假设你的意识、感受和思想归于寂，安于静，容于心，守于神，那么你所乘坐的游轮便会幻化成为一叶独木舟，随手划浆，江鱼般穿行于青山碧水之中，那么，山水自会迎你、应你、呼唤你，这些山水便是你的山水了。

坐船行至漓江东岸，远远看到东岸卧一山，山峰如戴冠帽，下了船，爬到山腰，山腰有一洞，洞名冠岩，此名为探洞第一人徐霞客所起，他的有关冠岩的诸多记载都收集在《徐霞客游记》里，这算是有关冠岩最早的记载了。撇开古人、历史和记载，你一旦走进冠岩溶洞，便走进了地下水晶宫。这是另一个世界。

但见洞深处，凭空吊出无数根数米高的石柱和石笋来，有的团成雨中花，有的飞作云里凤，有的狰狞如风扫残云，有的安宁似睡莲半挂，甚至有的坨在那里成为一堆蓬乱无序的海滩、泥泞、芙蓉、鸟窝......它们收尽了岁月的光华，被自然的手打磨于此，有的岩石濡湿着，映着水的光亮，有的则是岩石自身发出的沙粒般的光亮，而有的岩石看着并不具备光的色泽，换个角度，你会发现，光亮隐现，若有似无......

再往里走，眼前突然断了路，有阶梯从路边衔接，一层一层朝洞下走去，待站定，方知洞天就在于此，洞内豁然开朗，前后透光，有溶洞奇石反射的光芒，也有地下水映照的光芒，再加上人工打出的彩光，几下交映，美不胜收。抬眼处，头顶，脚下，周围洞洞相连，石林纵横，你根本拿不定主意自己先看什么，后看什么，目光停在一柱怒放的石花上面，又被旁边平整如碾的石面吸引，这边条条岩石如雨柱倒插，那边洞壁之上却是龙头盘踞，本以为仰望奇石，遥不可及，可不知怎地，走着看着，又差点被低垂着的宛若珊瑚礁般的岩石碰到！

一滴水珠蹭着脸就滑了下来，紧接着又一滴垂落，仰面一看惊到呆住，不知何时，人已经走到溶洞最底部，此处岩石也更为奇峻。有水珠不时的从岩石侧壁冒将出来，绵绵不断，汩汩作声，在溶洞深处，地下暗河流水淙淙，如银绸绕在洞内，水波粼粼，乍亮复暗，看不到头，更瞧不见尾。明代蔡文有诗曰：洞府深深映水开，幽花乱石白云堆。中有一脉清流出，不识源从何处来。诗言对景，确实绝纱。

   一行人行舟于地下河上，形态各异的钟乳石随着船行渐渐逼近，刚刚头顶一块钟乳石恰似石锅倒扣，接而身侧又一块钟乳石浑若金钟吊顶。有的岩石从洞顶突兀暴出，似坠将落，象兵器断矛折戟，又象树根错综纠缠，其形不可比拟；有的岩石伸手可触，岩石之上再生小石，小若弹丸，欲握欲摘；有的岩石则独出心裁紧贴洞壁，裂开条条不规则的纹理，象农田打起的垄畦，又象积叶堆在那里，等风来吹......船行河阔处，但见无数块钟乳石似是从天而降又被固于洞顶之上，其状各异，绝无重复，感叹之余，船上再无人言语，仅听得划浆声，水滴声，以及溶洞深处的溅水声，如天然的曲乐般谐和在了一起。约摸半盏茶的功夫，下了船，大家走走看看，谁也不会把自己看到的奇石与别人讨论，他人眼中的钟乳石幻为何物，你猜不透。这里是宇宙锤炼的大造化，是自然结晶的石精灵，任由自己的想象自由驰骋吧，你看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很快，人流开始朝上走，我意识到这是要走向洞口，那么我现在看到的每一眼都是留恋，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告别，很难有机会回过头去，因为眼前的奇石不会重复。人们很少说话，只静静地看自己的眼中石，抑或是跟我一样表面笃默，心底搅起一种狂热万丈的情愫：三亿年前，桂林还是一片汪洋大海，这里海水荡漾，潮起潮落，乍然地壳变动，海陷地裂，突出海面的砂砾石层经过万万年雨水的侵蚀肆虐，使桂林有了现在这样的秀丽样貌，在此之前，这些岩石的内心定是抗拒的：每一个溶洞的存在，都曾有过绝望的回声，每一个石笋和石柱的诞生，都是泪尽的过程。记不清是哪位文人说过，看到这样的景象是兴奋的，但是地质学家们是心痛的。

这些溶洞和岩石是有生命的，你的手挨过去，她是凉的，那么同样，她用岩石的体温迎到你，她知道，你是暖的。这样想着，我不觉一次又一次的伸出手去触碰这些奇石，只到两手冰凉地走到岩洞洞口，一脚踏出去！猛然，一束阳光兜头罩下，有些眩晕，只听得江边船笛鸣起，山上的笑语此起彼伏，洞里洞外的天地，一个在背后，一个在眼前，刚刚就象做了一个梦，出洞了，梦醒了。

我说过，在未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之前，会对这个城市产生或多或少的想象。游览冠岩的感受，跟做了一个关于溶洞奇石的梦并无差别，这无论如何是我想象不到的。既然是梦，梦醒时分总会有些惆怅的，这种惆怅是梦尽了但梦中兴致并未得到满足的信号。风景无尽，难以饱览，能够让人挂念的风景，必是最好的。

转而看到远处的山，山下的水，更增添了我对此情此景的相惜之意，幸而，小径两边的桂花们开着，随风流转着的香气，抚慰般，扑向了每一个旅人的呼吸。忽然想起故乡小院里的桂花树，临行前，故乡的父亲打电话说，家里的桂花都开了，象煮熟的小米挂在树上......我“嗯，嗯”的敷衍着，我想桂林的桂花也是一样的！确实一样，可不知怎地，我反而惦念起故乡的桂树了！不知此行之后，回到故乡，还能看到满树的桂花么？

再不多想。此刻，趁山风徐起，趁时光还早，找一石凳，坐下来，将心中的山水洞石一一梳理、归拢和沉淀。不久，现在的所见所思将变成过往回忆，这种回忆会渗到生命里，并跟生命一起回到这个桂子成林的世界，再次徜徉、留恋而不思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