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姿漫语】咏物四则

清姿 · 发表于 2017-3-17 12:35

本帖最后由清姿于 2017-3-20 18:37 编辑

咏物四则

——草

立了春，阳光加了把火，它撒下来的暖，跟张网似的，扑天盖地的罩将下来，却是谁也不想挣脱。

几乎就在一夜之间，树间枝头，溪涧原野就悄悄地变了模样，到了第二天大地又丰润了一些，第三天呢，它仍在不知不觉地变化着，由嫩嫩的黄变为浅浅的绿，原来是若有似无，后来便是绿云若烟了。倘过些时日若来场春雨，眼前的沟沟壑壑便会无比清晰细腻起来，不必执伞，听雨无声，你将重温“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意境，那就是到了人间三月天了。

三月喧嚣，子归鸣叫，飞燕筑巢，从来并不避讳人的视听，若用心，你会听到花开、叶抽和草钻土的声音。尤其是草，由于它的存在，有时候你根本分辨不清你在待在原地还是处于远方，它们细细密密地蔓过天涯，又从天涯细细密密地涌向你的脚下，截都截不住。

想那桃花的灼，梨花的默隐隐有新抽的嫩芽衬着，确实妩媚万方。但若是早春站在山头俯瞰，或是立于远方遥望，你不得不承认，这个时节，树叶将抽未抽，嫩芽刚挑出来，如谷粒般大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这些花儿们的背景除了蓝天，余下的竟是来自于浩浩荡荡的草。

似乎草没什么价值，除了美。《诗经.郑风》里曰：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此处着写的草，有着微妙的隐喻，主角是美人。又如冯延巳《醉桃源》里的“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一句“草烟低”仅做全词的一个点缀而已。仿佛草在文学里，仅做文者笔下的一个小装饰，或是一个季节的简单符号，只为烘托文中气氛，地位不怎么高，却是怎么也少不了的。

草就是草，它是农人眼中的芥蒂，一步踏进了农田，农夫必将除之而后快，但一场雨后，若草根沾了些泥土，便会重新扎根发青。可草的强劲的生命力，入了诗人的心，就写下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高妙诗句来。草的故事，自有人评说。

草惯于路边而生，丰丰茂茂去扰乱路的安静与笃实，它常常神奇地跟着路的曲折而蜿蜒自己，盘山路上定有盘山草，路是单一的，而路旁的草却是漫天漫地，它一定是棵棵独立的，凭风任雨自生自灭无所仰仗，却又是整体庞大的，具有轰轰烈烈的存在意识。它不象树，可以成为森林，但是没有一棵树下没有草的根。

草多了，在人们的眼中便成了荒草野草，仿佛受了诅咒般，它们成为一种凌乱繁茂的绿，草少了，便渴望有点草，绿一下世界的目光，在沙漠深处，见着一棵草并非易事，倘若得遇一丛梭梭，那就是得遇生命了。怎么能不感动？人的需求来来回回，贪念总是不够。

一个人在路上寂寂走着，得有多寡淡呢，因此自然让花有容色芬芳，是为怡神悦心，让树有树枝树冠树叶，故有荫凉清爽。它们的世界自是多姿，但不见得草的世界缺少丰富。但从草的叶状上来说，你看腻了长细叶子，可以看看圆阔叶子，还有带锯齿的，扁平似豆的，叶如长绫的，三叶四叶复瓣的......它们如花儿般照样使你眼花缭乱，把所有的绿都挥袖长舞起来，沿着脚下，直至远方。

你一直走着，无非走向远方，距离使远方美好，必定不是想象中的野草丛生。而早春的脚下，不必丛生，拳拳春意之下定有野草，葱郁盎然着或是稀疏作伴，都是风景。

——白玉兰

就象是突然就冒出来的一样，白如玉又凝若脂般的玉兰花挂在树间，树间枝节相错，突兀地顶这么一树的淑姿素雅，连它自己都惊呆了。

玉兰树有些高，枝丫斜出，却不扩宽，拢在一起高耸入云，它开花的时候跟泡桐一样，竟连一片叶子都还没有迸出，可能它感觉自己是极美的，绿叶相衬有些多余，早春天寒，叶子们还是偎在树皮内等天暖些再露脸也不迟。相惜之心犹可感之。

玉兰树通体浅灰色，在春日的阳光下泛起一层薄薄的浅光来，这股浅光与它所开的花朵相映和谐，它的花朵肥硕，瓣厚，有凝练之感，恰如睁开眼睛就久历了岁月，在它面前，时光也会收敛轻荡，使你不觉矜持稳重。若你本就是稳重的人，你便会萌生一股亲近的敬意来，你想摸一摸树身，可你放弃了，你只站着看，便是最好的思慕了。

在北方的料峭未散尽之时，倘若你看到这么一树的白玉兰，便晓得是将近惊蛰了。它得有多喜静呢，不开在百花吐芳之时，只待梅香殆尽之时，不热烈，不独开也不沉闷，等一树的骨朵结上了枝儿，受过了东风，迎来了春阳，再袅袅地吐出一朵一朵的白云似的花朵来。微风根本吹不动它，幸而树高，倘若来阵儿急风，花朵便跟着树身摇上一摇，但它轻易不会被风吹落，它的花瓣跟它的枝一样看着天，它是在思念它离开的地方么？

远看玉兰花，一朵一朵纷簇于枝间，象白色的蝴蝶们蹁跹着，捉不得，也够不着。若是站在树下看，便有了另一种奇观，你得仰起脸来看，这些玉兰花象是生在了天空似的，似乎离你更远，可分明它就在你的眼中。它们在你的眼中并不是定格的，你随意的一个转身，摆个头，又是它的另一个模样。

第二天，你再来看，景象更是不同了，含苞的玉兰已经裂开了薄薄的绿裹，羽毛似的花瓣似露非露，有的半开着，新生的花瓣还带着初入世的惊怯，令人不忍多视。昨天半开的玉兰此时盛放得正为圆满，而它的身边已经有其它的花朵们开得更为奔放，这些花瓣们将弯下腰身儿，将花蕊裸露于天，再不保留一丝一毫的芬芳了。

赏玉兰花，可尝试不同时候和多种角度，无论你处于玉兰树的哪个角落，它的身姿都是美丽的。树，一旦植根便是永生永世的姿态，这种外在的姿态不是单调单一的，它有丰富的花语是你听不够的，也有你看不到的另一面，它在灵魂深处。说不定你已经看到了。

——杨花

《辞源》里杨花的解释为“柳絮”。如苏轼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里“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此词中的杨花便指的是柳絮。还有唐韩愈《晚春》有诗句：“杨花榆荚无才思，唯解漫天作雪飞”中的杨花也是柳絮......

纵观古代诗词中提到的“杨花”一词并做柳絮之意，是为天生自然似的。真正的杨花在唐诗宋词中没有地位，或仅处于代名地位。属于幕后之花，在古代士人填词作诗之际，随时供他们写出来工整韵律，增添意境，这种奉献也就杨花被动做了，当年隋炀帝挥御笔赠柳树姓杨，此后杨树便为称为杨柳，倘若杨花能言，它一定会站出来跟柳絮认真地谈一谈，从此申明，柳絮是柳絮，杨花是杨花。

我写杨花，并非是为杨花叫屈，而是今天顺着公园堤岸散步，正在察看柳条的“青眼”是怎样的越睁越大，猛地头上落下些什么，伸手一摸，毛茸茸的，手先自麻了三分，赶紧拿下来一看，又骇了几分，只见这物通体柔软，原来是杨花呢。这哪里是“似花还似非花”，分明是似虫非虫。

想来它既不好看，也无芬芳之味，诗词中以柳絮代它，在文学领域里，也算是为它遮丑了。但在自然的天地里，它的通体光滑，灰白直矗的树身从来没有嫌弃过它。每到春来，大树便会在枝节丫间积蓄力量，待春阳稍暖，趁着薄雾如纱，一鼓作气冲破树皮，先顶出无数个尖蛹来，之后再结出一团犹如虫蛹般的花蕾，刚吐出的花蕾无疑是新鲜有光泽的，半日之后，花蕾便会蓬松起来，随风一吹，左右摆动，确实无甚姿态，待到花儿败落之后，争先恐后生出的杨叶似乎才是杨树真正的生命所在，杨树花只是一个出场的序言。

杨花默默，朴实无华，但不可否认，杨树是伟岸，美丽并富有象征意义的，茅盾先生的那篇著名的《白杨礼赞》是极鼓舞人心的，这篇文字使年少的我爱上了杨树，爱上了杨树的枝干和叶子，而忽略了杨花。事实上它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这条命里有动人的内涵，也有平凡的表象，它们分不开的，分开了，杨树自身也会无趣得很，且命一定不久矣。

欣赏杨树就好比欣赏一个人，再完美的人都有三分缺点，何况杨树呢，它仅仅是杨花长得一般罢了，但东风爱它就是了，它并不等人来爱。

《本草纳目》记载，杨花煎水漱牙痛，服之解砒毒......其味苦，性寒。实用的东西大多平常，平常之物一般具有出众之处，杨花亦是如此。只是我们往往被桃影梨香晃晕了眼，也很难在海棠花下冷静地思索这个问题。

杨花之美属于沉思的夜，在夜里静思其物，凭的不是眼睛，是心、是爱，是感觉。而天一亮，充满嗜美的目光也跟着亮起来，在暖融融的春阳之下尽赏春色，对于杨花大可以避开不看的，这与谁都没有损失。

——仙人掌花

如果你懒，可还喜欢养些花草，再没有比仙人掌更适合你养的了。

你养了花草，培土、施肥又浇水剪枝，倾注满心柔情，便会希冀花草如你待它一般，事实上，你对花草的爱，花草一定会用色香反馈与你。仙人掌也是这样，只不过它的肉肉的身躯上挺着硬硬的刺儿，一个不小心触到它，便会刺破你！你们的距离不得不产生，而这个距离也正是其它花草不能带给你的深刻，使你在面对它时依然如获至宝。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仙人掌因为一直苏醒着，没有复的必要。它一身通体的暗绿静默在时光里，除了冬日潜人心底一股暗喜之外，通常时候都是极易忽视它的。当各种颜色的绿在春阳下闪闪发亮的时候，仙人掌就更不显眼了，它也不会去在意，仅用它的刺儿勾住阳光的一丝眷顾，这便满足它生命里的所有需求了。

仙人掌花是“沙漠英雄花”，移到城市做为一种观赏植物，少了沙粒与风的依偎和吹拂，仅在这方寸窗台桌几上摆放，也真是委屈了它。它是有乡愁的吧，沙漠有多大，这乡愁就有多大。小小的仙人掌，魂魄会在夜晚游走，若是梦里遇着了骆驼刺和沙拐枣，它的遍体的尖刺会是柔软的吧！

植物宣告自己存在的方式是活着，那么，标榜自己存在的价值便是开花，仙人掌经过一冬的眠睡，花朝时节的百花盛会是参加不了的，待到三月以后，仙人掌便悄悄地开了，说它悄悄地开，是因为它大多在夜晚开，但它又是热热闹闹地开，它不开则已，一开就是五朵六朵的齐齐绽放，跟约好了似的。

最先是仙人掌刺座上突出来一根长茎，在茎端口牢牢地包着绿萼，过了三五天的一个晚上，这个绿萼开始细微地颤动，慢慢地张开，那些尖尖的花瓣开始依次翘起，这些新生的花瓣是在听风呢还是在看我呢，亦或是什么也不想呢。我每隔半个小时看一次，直到过了子时，它们的整个花身都露出来了，花朵们开放的夜注定是不平凡的，大家一相逢便会传递花语。它们的独特的味道弥漫在夜晚的空气里，使你觉得，冥冥中，应该有些什么来主宰着这份神奇，直到星光隐了，月华褪了，它们也都倦了......

太阳一升起，它们的花瓣就开始向里微合，到了中午就完全合闭了，待它刺座上的长茎变枯之后，方垂下脱落。仙人掌的花，其生命是短暂而惊艳的，我不禁会想，仙人掌的身躯是喜欢阳光普照的，它的花与阳光一碰面就开始走向凋零，它遍体的刺儿是粗犷尖锐的，而它的花朵则极为细致柔软，这还真是两个极端，它占尽了。

世事自古难两全，有得有失方为圆满，仙人掌的花事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