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说话为曾讲（写在来“书海飘香”一周年）

无名之伤 · 发表于 2011-10-11 10:27

在我决心回忆的当口，瞥见青春有张不老的面孔，它在远处浅笑盈盈，继而转身消逝在时光氤氲的迷雾里。我知道追忆与追随的脚步总是显得徒劳而忧伤，仿佛一页页地翻阅版内那层层叠叠的文字标题，回溯的努力与撕扯的姿势，同样力不从心，同样教人灰丧。

可，最真挚的书写，只能依赖记忆，正如最好的时光，总是潜藏在往昔的某个角落里。

面对奔腾的时间与汹涌的过往，为此动笔的每一记冲动都发出掷地有声的响亮，仿佛急吼吼的鼓点，临阵待发的悲怆。终于决心出发，之后的每一记跬步的艰辛、每一集停顿的隐忍、每一种取得的跃动、每一类成功的蓬勃，都可以视作为逝去时光建立的美好而坚硬的纪念。

总是这样的，用文字建搭而成的记录，总是迫近而易逝、可即而又不可即、真实而易毁。惶惶然，一落笔就铺叙了一纸绵长而决然的道别。

可是青春如七八月的白昼那般漫漫长长，又若夜半的独处与孤寂那般短暂而凌厉，易感又懂事若我们，怎么能不倚赖着文字，在长夜里编织一尊尊精彩与残忍并肩的童话。我们总是迫于己而言的，青春模式的文字，大段的铺叙陈述，大篇的意识流动，主观而排外、武断而执拗，或许词句稚嫩、结构松散、段落的承接突兀、整篇的逻辑失衡，又或许孱弱而虚浮的底质支撑不起醇厚而坚韧的内核，然却是最最是真实的、稚拙的、执著的，比如年轻气盛、比如爱比天大、比如失爱之殇、比如觉醒之恸、比如淡淡悠悠的心响。

主题还是逃不开稍纵即逝的时光。年轻的作者总是对于所经历的事故、所失去的生活、所记挂的情感充满着自以为是且难以自持的迷恋与肯定，以为属于往昔总独一无二、不可取代，属于曾经的总美好无匹、无可复制，渐渐趋向为一种心理暗示，断定往事具有庸常的当下及虚浮的未来所没有的审美与感怀价值，总是不忍正视、还原、再现、拆散、批判那些与自己的感觉与情绪骨肉相连的荒谬、无序、阴暗与坠落。用作文的方式，只将时光中零星闪烁的光芒粒子、尘絮，片状的思维与想法有序排列、整饬定位，选用修辞、杂糅想象、混迹入悲喜哀愁的感想，一幅幅文字的篇张，俨然纵贯的时光长廊，那里布满了我们所怀念的、又苦苦坚持的，一种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东西。

可确切的，它那又是什么呢？伍尔芙在给丈夫的最后一封信中，说“记住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记住爱——记住时光”，简短的一句铺展尽了作家一生深浅不一的真理，它事关生活，又揽入文字的角色，比如我们预见幼细若萌芽的情愫在时间河流的润泽下茁壮生长，仿若蕨类植物，即使没有光的所在，它们亦有顽强而固执的蓬勃向上，这亦可比拟为情感，真诚的爱、至真的心、不可 ** 的情谊。在时光的筛滤、甄选、哺育、鼓舞下，爱凸现为熠熠闪光的唯一介质。

如此，文字最初的缘起，过程与结局，都沁润了爱的因子。而我们却总是怯于承认，或忽略、或错失，往往最急不可耐欲证明、倾诉的，只是最狭隘的男女之爱，求而不得的痛、不甘不愿的伤，太过于年轻而稚嫩的弊病，是一爱障目，以为这便是生之最初与死之最终的彼岸。

可总是有如此多凌驾我们之上的作者，在寒凉而冷峻的高处，将文字的潜能发掘至于淋漓尽致，不止用来挥斥爱，更是用来镌刻摹画感性触觉与理性思维中的冲突、对错及升华。他们是真正用文字来代言爱、来梳理时光的智者，是如我们般稚嫩贫乏的文字爱好者垫脚企望的恒星。

时常会想起那天，正午的日光在林间投射出一圈圈炫晕的光斑，一切平静得仿佛是白昼缓缓经过，伍尔芙穿过日光渐渐走向乌斯河的水底，面容安详、神情淡漠，仿佛不是赴一场死亡，而是完成从一扇门到另一扇的穿越。这场死亡的仪式并不涉及哀伤的因素，生存与死亡是如此恢弘而完整的过程，结构完整、脉络清晰，源于她洞若观火的欲求，比如她的写作，并非是文字生活的一种仪式、奉献、计谋，却是她存在的本能，犹如吃饭、睡觉、做物，其中一件爱一样，是嵌入肉体与灵魂的组成。

伍尔芙是这一类的作者，内里藏着熊熊的火焰，烧得急欲喷薄了，而表面却仍是一簇簇的冰棱排列，正如她瘦削的侧脸与尖锐的下巴揭示的压抑与忍耐，不断地掘进思维的岩层，向下再向下，深不见底，直至将自己溺毙。她只用文字进行情绪与情感的扩张，书信、小说、散文等等，持续不断地书写，除此，热烈如焰的内心得不到任何的挥发，或者，是她自觉地缄固与封闭了所有的欲望与真实外泄的途径

而据说她也是性欲薄弱的女子，更是衬托了她只将欲望系于文字的事实，耽与书写、溺于书面的交流，若非将别的欲望自觉地隐缩、倾轧至极致，使之最惨淡无力、最无关紧要，就不能成就文字用以救赎的显赫之位。或者，欲念与表达之间在某些人身上是此消彼长、水火难容的，仿佛白昼与黑夜，昼之如此燥热难耐，才显出夜的淡然宁静，及之于心灵的无比抚慰与安放。

我们总被动地在昼夜相交的矛盾中踯躅，非得经历过昼的暴躁之后才能更深沉地热爱夜的薄凉，同样只有经过欲望中千沟万壑的磨砺炙灼才能褪去浮华，狠狠地伤害与抛却，向内寻找、回归与安顿生之质朴无华的本来。于伍尔芙而言，文字就是空气、水与食物，她贪婪地吮吸与倚赖它们，继而又在它们之中将己升华，她脚踏文字铸就的祥云睥睨人世的悲与喜、生与死。

我是爱极了这样的作者，用文字与表达构建的精神堡垒坚不可摧，它用时光与爱夯实，傲视与凌驾于苦难与死亡之上。

睿智如她们，太明白沉湎于物质的丰沛、肉体的欢愉，其实是对生命的无能为力。伍尔芙断绝了前者施予自己的通道，而张爱玲则选择以此来反抗与报复生命中的无常。一个是自觉地拒，一个则是主动地迎，而张爱玲更开放些，生命力更强劲些，在终点处，一个自杀、一个老死。

生命的局促，促使她抓紧手边的仅有的一些凭仗，继而有节制地撷取之、享用之，而又是特立独行的，不抗拒亦不倚赖。最清晰的一些场景，是张爱玲在书中无数次不厌其烦、事无巨细地描摹她改良的服饰，旗袍或者披肩，新鲜而大胆的剪裁，红绿参差的色彩，引起都会上海及江浙小城的普通人皆纷纷侧目、窃窃议论，而她又是如何享受这挑战带来的庇护与快感。

我们所知，即使她出生显赫又天赋异禀，自小就被“天才梦”的光环萦绕笼罩，但接下来的便是坎坷流离，最青春的好年华虚耗在战时孤岛上海，与胡兰成的纠缠与幻灭，孤身一人赴海外，最后在公寓中安静而孤独地死去，她的一生作如此断定，而她的内心也绝非贫瘠，总有簇簇暖煦的火焰前仆后继给予她支持，只是她仍需要潋滟诡异、离经叛道的外表来包裹与掩饰与生俱来的卑怯，局促不安与小心翼翼。正如在别处读到的一句，“奇装异服，是身体的复仇”，向着这人世的无常与不公，向着由才盛亏空幸福的现实。

这些都被一一写入文中的，如若没有张爱玲编纂的如此多世故而又离奇的小说故事，如若没有如此自我剖析又自我省视的散文自传，我们哪里能窥得见她那么多的秘密。毋庸讳言，《小团圆》中诸多有关的暗喻式书写，让捧着一颗窥私八卦心的读者看得绝非酣畅淋漓，却渐渐体悟出她的被动与不享受。她始终惯用悲怆、薄凉的语调来写做物，其中一件爱这件事的热烈，事实与感觉总是参差的，揣度她对性事亦是淡漠，初初的少女身心遇见老道的胡兰成，只能被动地应付、给予及挣扎。我想少女总是溺于情多些，而面对胡排山倒海般的欲求，她只能勉强招架、落下病根，却始终唤不起真实的热情来了。她是善于用文字自欺与欺人的，晚年谈及小团圆的创作仍称“这是一个热情的故事”，是一切幻灭之后的惊喜留存，可是，小团圆的文字仍是不改往日的冷寂与凌厉的笔触，从头至尾，细细绵绵地铺设对人生与爱情无常的不满与失望。

非同伍尔芙般，将身体之欲作为书写表达的阻碍，只是张的开头就堕入了坏的境地，这阴影就伴随了一世。她是受命运恩赐与戏谑的，书写可能于伍尔芙而言是呼吸道打通刹那的舒畅，而之于张爱玲则是一种生而携带的基因，她的才盛，拈字成传世佳句的功夫令常人望尘莫及，如此这般简单易行的本领，不由得养成了她的轻率负气，她是不吝惜的，别人冥思苦想的字字珠玑，却被她在文中当做随意拾获的石子随意抛洒，直是浪费。只是如此这般的才盛亦换不回女子的庸常幸福，她孤独终老的结局，不比伍尔芙的猝然离世来得圆满与喜庆。

我常常想，是否只有隐去了诸多的欲望，尤其是万恶之源的身体之欲，她们才能如此死心塌地地奉献于文字？它们之间经由作者的取舍形成了一种此消彼长的平衡，动静盈亏、终有偏废。而写作应当是一种心灵的指向、依托、诉求，写作者应该脱离赤裸而丰盈的物欲与情欲，向上或者向内，升华或者隐退，仿佛虔诚的教徒，心思澄明、万籁俱寂。

或许这样的假设亦能在朱天文纯净而晦涩的文字中见其端倪，她在中年以后屡屡提及，除了写作，人生中似乎再无重大而有意义的事件了。在《荒人手记》中，她将情欲置于风口浪尖，轻率的交媾、磅礴地纵欲被给予恢弘地歌颂，甚至放大情欲至饱和、漫溢、喷涌，最终因不堪负荷而自我放逐。只是，拨开庞大而零散的文本之后却是对情欲的否定与反抗，欲之因、亡之果的排列，窥见她的初衷与成见：如此渲染情欲的背后是反情欲的，这不是一个矛盾的命题，她的渲染是源于疑问、不惑，书写与渲染的过程亦是探究答案与真胶线，悬挂昨相的过程。

在荒人这一角色上，她始终是缺乏经验的，抑或身心的体验，她只是将她能左右逢源、挥斥自如的文字构架、排列、制作出强烈到不可一世的气场，比照情欲的最大真实，她主观的、内向的心理体验就能凌驾于客观的身体品评之上。她是一名太过出色的文字匠人（伍尔芙、张爱玲亦是），文字本身的精彩就能掩盖实例的缺位、证据的孱弱、想象的虚妄甚至是潜藏于写作意识中的龃龉与否定，这或许就是文字的最大魄力，重现或者 ** 客观、再现或者深化真实，无所不能、所向披靡。之于在现实中常常闭门不出、将生存的圈囿缩减至最狭窄的朱天文，只贪恋于文字，占据它、掌控它，以它为精神世界的武器与屏障。

这些都是有关于作家，而愚钝平庸若我们并非能模仿与造就自己类似他们的之于文字的悠游无忧、闲庭信步，只是习惯用文字来倾诉、发泄与放纵，唯一引以为傲的，是尚存这一颗向着文字的喜爱与膜拜之心，甘愿被它奴役、受它导演。用文字围造一座城，日夜不废修葺，这不是为了抱负、亦或生计，只为这夜半无人时分用以安身立命，亦或安放心灵。

无名之伤 · 发表于 2011-10-11 10:37

有关“书海飘香”只初初一年的建造，城堡的完工似遥遥无期的，每个人都只能如沧海一粟般地羸弱与渺小，只是一路你来我往，终是陪伴多于离弃。我亦怀揣着一颗质朴纯净的好心，愿这里单单只是每位来者的秘密花园，没有纷争、只消宁静，没有颓丧、只有积极，没有伤痛、只是欢娱，而栖息者且不耽于青春的便利与恩惠，时时有兵临城下的危机。

从未苛求别人突兀而至的情谊，在这所秘密花园里，即使谁都倾吐过若干的秘密，彼此知晓若干的尴尬与伤痕，但我们之间仍是陌生，而陌生又是如何安全而适当的距离，唯一可循的，只是透过这重重叠叠的文字制造的雾霭去攫取一些一些真诚与真心。

每一个id都对应着一具鲜活灵动的生命，一副繁盛杂芜的灵魂，一樽澄明透净的心灵。只是这庸常俗世太多诡谲风云的变幻、太多惊涛骇浪的历练，我们只能觊觎的言语所传递的，耽于人世的纷争，惴惴不安于关系的变故，我们总琢磨不透那些表达之后的涵义，它太过艰涩而晦郁，终于让人疲累无比。于是，我只能信赖离开的背影上渐渐隐去的微光，它最凛冽亦最真实。

或许相遇、相识、相交一场，都只是陪伴的形式一种，如我常常歌颂的那般，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情谊，它亦有发端、高潮、隐灭的代谢轨迹。而我也终于是无所谓的，那么久、那么长，与文字背后的你们契阔相交，若最终需回归陌生、漠然，相对无言、咫尺天涯，亦是感激涕零的。

我该如何诉说殆尽书写之珍贵、之不可取代、之救赎的紧要意。也明晰，未浸润情感的语言本苍白无力，比如陌生人给的抚慰与欢愉，到期作废，大限突兀而至，终了还是白茫茫的一片空寂。

忆起当日之于文字的一遇倾心，仿佛之于一瓶尼罗河之恋香水的邂逅，初初是恬淡的莲香扑鼻，之后有各色味调层层铺展侵袭，精彩连连、诱人入胜，让人心神欲罢不能。最后也会还原成寡淡无味，淡得让我怀疑曾经清晰的美丽是否留存过，亦如对记录下的往事心存疑虑。那时曾说过稚嫩负气的话语，“不书写，毋宁死”，咄咄逼己、盛气凌人，终于也描摹不准当时的心绪，初初的热情消解为一类坚韧的不离不弃，不急吼吼地声明、只静默默地驻守，笔耕不辍，亦时常有才思拙涩的心悸。

过往渐渐在书写中晕染开来，静若止水、淡若清汤，仿若那些曾在笔下盛放过的木棉与蔷薇，只能忆其潋滟色泽，不可闻见其旖旎芬芳。当然，某些深夜中亦有孤寂衍生的欲望横亘，如深沟巨壑般吞噬己心，只能以文字来对抗，或读或写，或记述或编纂。总是能安然度过的吧，无论悲伤、喜悦、悲恸、狂欢，都只给自己一夜的限期。

将秋冬之交的斑驳时光，比拟为梵高的那些画作，画家无论内心如何寒极、孤寂、绝望、癫狂，却总能抓住这仅剩的一缕细若游丝的生气，将各种暖煦的红黄蓝色杂糅、交织、调配，反复涂抹，终成和谐的伟岸、惊赞的恢弘。这是一个画家的天才与智慧，而作画与作文、做人，何尝不相类相通？

仅仅是因为惧怕吐露心迹，我才最不愿在秋天写字。躁动的脾气最易交换出内心的秘密，而我只能不断期许一场又一场的大雨，淋得心灰意凉，并以此为不写不期许的理由。

几乎忘记了上一次如何酣畅淋漓地表达最好的自己，最好的思念与情谊。曾为了某某某书写，半夜半夜地埋首于文档之间，僵硬的后背及生疼的太阳穴，却甘之如饴。如今的一切，只是那些时候的模仿与重复。

我知道所谓的灵感是灵光乍现，这些激昂的时刻业已失却，如今它孱弱得如同尸床前的灯草，荧荧一念，瞬间熄灭，之后，草枯人亡两不知。

书写是如何岌岌可危的一种行径哪，太明白自己的弱项，也太急需好心的鼓励、 ** 与纵容。我是一个如何笨拙、浅薄的人，只能向更多的人攫取灵感与勇气，只能依赖陌生人的好心，将借来的灵犀，视作珍奇。

谁都是陌生人吧，除了舐犊之谊之外，谁与谁之间终会彼此捐弃。相好时候的肢体交缠、心灵相系，热烈的示好、慷慨地施予，转身之后，皆是空渺的故事。

我曾将一些心心念念写成的文字呈交予你，逐字逐句书写的工整、双手举过头顶的虔诚，你将那些纸张细细长长地折叠，藏入口袋，然后扬长而去。在我的允诺下，你只配拥有，却不配为其镌刻上懂得、珍惜与怜取的隽永涵义。

我单单只剩了这一颗赤子之心。

后记：到“书海飘香”与这里结缘亦一年的光景。栖息于中的我们，以文字的灵光照见彼此的赤诚，无谓隽永、恒远，无谓多久多深沉的陪伴，无谓多细腻多知性的情谊，只不过是同路一程，不畏风雨、不期离弃。

这么长时间的停留，这么多的中意与喜爱，大概就是继续跌撞着向前不止的鼓励了。

愿“书海飘香”愈成长，愈美丽！